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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庙会前奏:市井的期待

在成都平原的岁月长河里,庙会是刻进骨血的热闹符号。尤其那川西地区的庙会,未至之时,整个成都的市井就已漾起期待的涟漪,像微风拂过春水,一圈圈漫开。

老成都的街巷,本就浸润着悠闲与烟火。入了腊月,年味渐浓,庙会的筹备也悄然启动。青石板路上,卖柏枝香烛的店铺早早挂出幌子,暗红的香柱码成小山,柏枝捆成一束束,带着山林的古朴气息。匠人们戴着老花镜,细细打磨供桌上的木雕,菩萨的彩塑要添新色,红的更艳,金的更亮,盼着在庙会时,以最庄重的模样迎接善男信女。

街边的老茶馆,茶客们嗑着瓜子,铜茶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响。话题总绕不开庙会:“今年东岳菩萨出驾,不晓得‘喜神’扮啥新花样?听说有年轻人想扮‘无常’,得有胆量才行!” 裁缝铺的师傅,给小孙子裁新衣时,比划着尺寸念叨:“庙会那天,得穿得鲜亮,让菩萨瞧见咱的心意。” 杂货铺的老板,把烟花爆竹码得更整齐,盼着庙会时多卖些,让孩子们的欢呼,把年味炸得更响。

二、庙会开场:“喜神”巡游

(一)“喜神”筹备

农历二月十一,庙会筹备进入关键阶段,各乡绅袍哥码头组织的“喜神”筹备团队,如同归巢的候鸟,带着热忱与期待,奔赴苏坡桥。他们步伐匆匆,布鞋与青石板碰撞,发出清脆的“哒哒”声,那是庙会即将开场的前奏。

筹备地点选在固定的茶馆,这里瞬间成了热闹的指挥中心。茶馆里,八仙桌整齐排列,神位庄重地安置在角落,香烟袅袅升腾。袍哥们依着江湖规矩,双手递上精心准备的帖子,单膝下跪,拱手作揖,口中高呼“恭喜!恭喜!” ,言辞间满是对庙会的重视。他们的脸上,或刻着岁月的沧桑,或洋溢着年轻的朝气,但此刻,都因庙会而凝聚起同样的热情。“李哥,今年你带的这批‘喜神’,可都精神着呢,就盼着巡游时惊艳全场!”“那可不,咱为的就是让苏坡桥的庙会年年出彩,不能砸了招牌!” 他们一边寒暄,一边讨论着细节,旱烟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与热烈的交谈声交织,勾勒出一幅充满江湖气与市井味的画面。

年轻人们对扮演“喜神”满怀憧憬。家境贫寒的小伙,渴望借此机会改善生活,一顿丰盛的饭菜、些许赏钱,都是生活给予的珍贵馈赠;爱热闹的青年,则向往在巡游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在姑娘们倾慕的目光中,收获自信与满足。选拔现场,气氛紧张而热烈,码头负责人目光如炬,审视着每一位报名者,如同严苛的考官。“扮‘无常’的,眼神得有威慑力,让人看了就心生敬畏,这可是‘镇场子’的关键!”“挂天灯的,得有好体力,能稳稳扛住油灯,走完全程,展现出坚韧的风采!” 被选中的年轻人,兴奋得满脸通红,奔走相告;落选的,虽有些失落,但也暗下决心,来年再战。

(二)童趣开道

庙会巡游的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街巷还沉浸在夜露的潮气中,可孩童们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天还没大亮,两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就被从温暖的被窝里轻轻唤起。他们睡眼惺忪,却在看到崭新戏装的那一刻,瞬间清醒,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崭新的黑面白底布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靴面上的纹理清晰可见;凤冠式样的帽子精致华美,野鸡翎子足有三尺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他们的小脸被仔细地涂上白粉,两颊抹上鲜艳的胭脂,如同熟透的苹果;墨眉弯弯,恰似月牙,配上灵动的眼睛,活脱脱是从年画里走出来的小仙童。

他们手提小锣,蹦蹦跳跳地走在巡游队伍的最前方。“当!当!”“段!段!” 的锣声清脆悦耳,打破了街巷的宁静,如同欢快的乐章,奏响庙会的序曲。这声音,像有着神奇的魔力,引得窗内的老人忍不住探出头来,老花镜后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花猫被吸引,追着锣声欢快地奔跑,尾巴高高翘起;墙角晒太阳的懒狗也支棱起耳朵,“汪汪”叫了两声,似乎在回应这份热闹。孩子们的笑声、锣声交织在一起,在成都的风中回荡,向人们宣告着庙会的盛大开场。

(三)“喜神”百态

1. 阴曹地府“戏”

巡游队伍中,扮阴曹地府鬼神的“喜神”格外引人注目,他们的表演仿佛将阴曹地府的神秘世界带到了人间。

“犯人”打头阵,他们穿着破旧的囚服,囚服上的补丁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赤着双脚,脚底沾满尘土,仿佛在漫长的囚禁中受尽折磨。破草帽随意地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被抹黑灰的面容,活脱脱一副刚从黑暗牢房中拖出的模样。腰上缠着草绳,草绳拴着木制鱼枷,鱼枷沉重地垂在身前。麻绳的一头紧紧捆在枷尾,另一头套在押解“小鬼”的肩上。“小鬼”用力拽着麻绳,“犯人”则配合地装出挣扎的模样,身体扭曲,脚步踉跄,却始终无法挣脱。他们的动作夸张而滑稽,引得街边看客们忍俊不禁,又带着一丝对阴曹地府的敬畏。有个“犯人”在踉跄时,差点撞翻路边卖糖画的小摊,糖画师傅手忙脚乱地护住摊位,看客们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犯人”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加入到欢笑的人群中。

“巡捕”模样的“喜神”则尽显凶恶之态。他们头戴红假发,红得刺眼,仿佛燃烧的火焰;身着红大氅,随风飘动,增添了几分威严。光着上身,肋骨清晰可见,肚皮凹陷,用道具巧妙地营造出瘦骨嶙峋的痨病鬼形象,却又故意装出凶狠的样子。他们手拿写着“正在拿你”“你也来了”的令牌,令牌上的字迹透着阴森的气息。铁链在他们手中有节奏地甩动,发出“镗镗”的声响,仿佛在向人们宣告着阴曹地府的威严。他们半蹲着,迈着四方步,每一步都沉重而有力,像凶神恶煞般在人群中穿梭。孩子们明知他们是在扮演,仍忍不住躲在大人身后,偷偷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着这神秘而又可怕的场景。有个胆大的孩子,调皮地冲“巡捕”做了个鬼脸,“巡捕”佯装发怒,挥舞着铁链追了过去,孩子尖叫着躲进人群,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2. 挂天灯奇景

挂天灯的“喜神”队伍,宛如流动的“火树”,是庙会中一道独特而壮观的风景。

参与者都是身材矫健的青年,他们身高约一米六左右,身形匀称,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清一色的黑衣黑裤,黑巾紧紧缠头,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眼神中透着坚定与自信。腰间系着黑丝绦,丝绦随风飘动,更衬出他们的精气神。

他们手中握着龙头木棍,木棍顶端稳稳地撑起薄铁片制成的小油灯。灯里盛着菜籽油,金黄的油液在灯盏中微微晃动;油纸灯芯静静地浸在油里,等待着被点燃的那一刻。挂灯的方式堪称一绝,他们用细铁丝将油灯巧妙地固定在前额、手臂、前胸和后背,仿佛将自己变成了一座人形灯柱。

夜幕降临时,是挂天灯最震撼的时刻。随着一声令下,灯芯被逐一点燃,瞬间,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夜空中亮起,汇聚成一条璀璨的灯河。微风轻拂,油灯轻轻摇曳,光影闪烁,如同繁星坠落人间,如梦如幻。路人纷纷驻足,仰头凝视,惊叹声、喝彩声此起彼伏,将成都的夜空烘托得格外热闹。有个外地客商,第一次目睹这奇妙的景象,不禁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许久才回过神来,惊叹道:“乖乖,这简直是把银河搬到了地上,太不可思议了!”

3. “无常”威慑

“无常”队伍,带着神秘而又令人敬畏的气息,是庙会中最具威慑力的存在。

他们身着华丽的戏装,戏装上绣着精美的图案,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头戴粉红帽,帽檐微微上扬,增添了几分俏皮;英雄结鲜艳夺目,系在帽顶,随风飘动;粉红坎肩搭配红丝绦,穿在身上,显得既喜庆又神秘。

然而,最让人胆寒的是他们的装扮细节。三尖两刃刀从肚子处“插入”,刀身寒光闪闪,仿佛真的穿透了身体;假大肠绕在刀把上,血肉模糊的模样栩栩如生,让人不寒而栗。他们昂首挺胸,大步向前,手按刀把,眼神坚定而冷酷,仿佛来自阴曹地府的使者,掌管着人间的生死轮回。

他们的出现,让胆小的姑娘们纷纷捂住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偷偷张望;孩子们则既害怕又好奇,躲在大人身后,探出小脑袋,想要一探究竟。有个老太太,一边看着“无常”队伍,一边喃喃自语:“可千万别做坏事啊,‘无常’时刻都在盯着呢!” 这句话,道出了人们对善恶有报的敬畏,也让“无常”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三、庙会盛景:龙狮翻腾与市井欢腾

(一)舞龙舞狮闹新春

“喜神”巡游的锣鼓声还未散尽,街角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喝彩——舞龙舞狮队伍踩着鼓点来了。这是龙灯老庙会的“重头戏”,比“喜神”的神秘多了几分酣畅淋漓的热闹。

领头的是条九节彩龙,龙身裹着明黄绸缎,鳞片用金粉勾勒,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二十多个精壮汉子赤着胳膊,古铜色的臂膀上青筋暴起,每人攥着一根龙杆,随着“咚咚锵”的锣鼓声摆动。龙头猛地一抬,龙尾跟着甩起,整条龙像活了过来,时而盘旋如腾云,时而低伏似探海。有个穿蓝布衫的汉子站在凳上舞龙珠,红球一转,龙就跟着追,追得急了,龙身缠成一团,又猛地散开,引得人群里“哗”地炸开叫好声。

狮子更会讨巧。一红一绿两头狮子,红的咧嘴笑,绿的鼓着腮,绒毛上还缀着金铃铛,跑起来“叮当”响。它们踩着碎步绕场,突然前爪一抬,作势要扑向围观的孩子,吓得孩子们尖叫着后退,狮子却猛地顿住,吐出嘴里的红绸,上面写着“大吉大利”。最精彩的是“采青”——商户在门楣挂一串生菜,生菜里裹着红包。绿狮子原地打了个滚,突然纵身跃起,前爪够着门框,嘴巴一张咬住生菜,落地时顺势打个趔趄,把生菜甩给老板,自己叼着红包晃脑袋,活像个讨到糖的孩子。老板笑得合不拢嘴,赶紧递上茶水,狮子却傲娇地摆摆头,跟着锣鼓声往下家去了。

(二)石臼里的团圆味

舞龙队伍刚过,巷尾的石臼旁就围满了人。两个老师傅抡着胳膊粗的木槌,正“嘿哟嘿哟”地捶打糯米。糯米泡了整夜,在石臼里泛着莹白的光,木槌落下,发出“砰砰”闷响,震得石臼边的尘土都在跳。

“我来试试!” 一个穿学生装的年轻人挤上前,接过木槌却差点被压垮,引得众人笑。老师傅手把手教他:“要顺着劲儿晃,像揉面团似的,不然捶不烂!” 年轻人跟着节奏起落,没几下就满头大汗,糯米却真的黏在了一起。孩子们也吵着要试,大人们便找了小竹棍给他们,在石臼边敲边唱:“打糍粑,团团圆,吃一口,甜一年。”

捶好的糍粑被揪成小块,滚上黄豆面或红糖粉,递到手里还冒着热气。我咬了一口,糯米的软糯混着红糖的甜,从舌尖暖到胃里。旁边的汤圆摊更热闹,大铁锅咕嘟咕嘟煮着白胖汤圆,汤里飘着醪糟和桂花。老板娘用长柄勺舀起一碗,递给排队的老人:“张大爷,您的黑芝麻馅,多加了桂花!” 老人接过碗,用勺子慢慢搅,说:“吃了汤圆,一家人整年都团团圆圆。”

(三)灯笼下的智慧谜

穿过小吃摊的香气,就到了挂满灯笼的巷子。红灯笼、绿灯笼、走马灯,层层叠叠遮了天,灯笼底下全是写着谜语的彩条,风一吹,像五颜六色的蝴蝶在飞。这是猜灯谜的场子,比舞龙安静,却藏着另一种热闹。

有个穿长衫的先生正盯着一条绿彩条:“‘小时穿黑衣,大时穿绿袍,水里过日子,岸上来睡觉’——打一动物。” 旁边梳辫子的姑娘抿着嘴笑:“这不是青蛙吗?” 先生一拍大腿:“对哟!我咋没想到!” 赶紧扯下彩条去兑奖,换来一颗水果糖,递给姑娘:“该你吃,比我机灵!”

孩子们最馋那糖,踮着脚够低处的谜语。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拽着爷爷的袖子:“‘弟兄七八个,围着柱子坐,大家一分手,衣服都扯破’是啥呀?” 爷爷故意逗她:“你想想,过年吃的,要剥壳的。” 小姑娘眼睛一亮:“是大蒜!” 跑去兑奖时,辫子上的红绳都飞了起来。灯笼的光映着一张张含笑的脸,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聪慧气。

(四)特色灯展添彩

夜幕低垂,武侯祠的灯展像被打翻的珠宝盒,把半条街都照得透亮。长二十二米的汉宫门阙立在入口,明黄的瓦当在灯光下泛着暖光,门楣上“汉昭烈庙”四个金字,被灯笼映得像要滴下来似的。穿长袍的老先生牵着孙儿,指着门阙上的斗拱说:“这叫榫卯,不用钉子也能搭得稳稳的,老祖宗的智慧哟。”

最让人挪不开眼的是“空城计”灯组。诸葛亮的灯影立在城楼,羽扇轻摇,身后的灯笼忽明忽暗,像藏着千军万马。有个穿洋装的姑娘举着相机,对着灯影拍个不停,她身旁的小伙解释:“这是三国时的故事,诸葛亮用智谋吓退了敌军。” 湖面的“卧龙腾飞”更壮观,五十米长的青龙灯盘在水面,鳞片是用彩色玻璃拼的,灯光透过玻璃,在水波里碎成一片金红,像真有巨龙在水底翻腾。

今年灯展添了新鲜事——AR技术。我跟着人群凑过去,看一个戴眼镜的学生用手机对着灯组一扫,屏幕里突然跳出个穿铠甲的数字人,拱手说:“欢迎来到蜀汉军营!” 孩子们围着他尖叫,有人举着手机追数字人跑,跑着跑着,手机里的画面突然变成了古战场,吓得他们又笑又躲。守灯展的老师傅背着手笑:“老祖宗的故事,换了个新法子讲,照样好听。”

(五)传统商贸之盛

青羊宫的花会,是老成都庙会里最具烟火气的“商业江湖”。从宫门口到二仙庵的三里长街,棚摊像雨后的蘑菇般冒出来,竹编的棚顶搭得齐整,篾条间漏下的阳光在青石板上织成金线。挑货的脚夫扛着扁担穿梭,货筐里的瓷器叮当作响;穿长衫的先生背着手踱着,手指捻着胡须打量摊位上的古玩;连挎着竹篮的妇人都忍不住停下,对着绣品摊上的鸳鸯帕子挑拣——这里的热闹,藏在讨价还价的声浪里,浸在新货旧物的气息中。

摊位按行当分得明白,一眼望去像铺开的锦缎。字画摊前,泛黄的卷轴在风里轻轻晃,有幅《锦江春色》引得几位老先生驻足,指腹抚过纸面的褶皱:“这笔墨是光绪年间的路数,瞧这水波纹,活泛得像要淌下来。” 摊主是个戴瓜皮帽的老头,掀开盖在画筒上的蓝布,露出里面新裱的扇面:“您要是瞧得上,今儿庙会价,再送您一小碟墨锭。” 旁边的农具摊截然相反,铁打的锄头、木柄的镰刀在太阳下闪着冷光,卖农具的壮汉抡起一把锄头,往地上的石头轻轻一磕,“当”的一声脆响:“您瞅瞅这钢口!砍芦苇跟切豆腐似的,用坏了您来换!” 有个老农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掌摩挲锄头的木柄,那木柄被磨得油亮,还带着前一个使用者的温度。

最惹眼的是“商业劝工会”的新棚。1906年那阵,周善培大人题的“振兴实业”匾额挂在棚顶,红绸子在风里飘得欢。里面摆着的织布机最是稀奇,黄铜齿轮闪着光,脚一踩踏板,机杼“咔嗒咔嗒”转,线轴上的棉纱转眼就织成了白布。穿洋装的技师站在旁边演示,围看的庄稼人张大嘴:“这铁家伙一天能织多少?抵得上十个婆娘吧!” 旁边的学堂展位更有意思,玻璃柜里摆着学生做的木船、泥偶,墙上贴满工整的毛笔字,先生站在高台上演说:“诸位乡亲,娃娃们得学新学问,才知这机器为啥会转!” 台下有人点头,有人摇头,议论声混着机器声,像锅熬得正香的粥。

我跟着父亲来赶过一次,他想买个新竹筐装菜籽。走到竹篾摊前,摊主正埋头编筐,篾条在他手里听话得很,左绕右穿就成了花纹。“要多大的?” 摊主头也不抬,手指翻飞。“能装两斗菜籽的。” 父亲蹲下来,捏了捏筐沿的篾条,“这篾够韧不?” 摊主停下活计,拿起竹筐往地上一摔,“您瞧,裂了算我的!” 俩人讨价还价半天,最后父亲付了钱,摊主又多塞了个竹编的小簸箕:“给娃装零嘴,算添头。” 我捧着小簸箕,瞅见隔壁糖画摊在画《三国》人物,赶紧拽着父亲的衣角,他笑着给了两个铜板,糖画师傅舀起糖稀,手腕一转,一条鳞爪分明的小龙就卧在了竹板上,凉透了咬一口,甜得舌尖发麻。

会期快结束时的评比最是热闹。得奖的商户披红挂彩,捧着银质的奖牌站在台上,那奖牌上刻着“优选”二字,阳光照得晃眼。卖豆瓣酱的王掌柜那年得了奖,回来就把奖牌嵌在柜台里,说要“让酱菜都沾沾光”。果然,他的豆瓣酱涨价一分,买的人反倒排起队,有个老主顾说:“吃他的酱菜,就像吃着成都的体面。”

(六)打金章与江湖艺

青羊宫花会的热闹里,藏着股阳刚气——那是“打金章”的擂台在叫阵。三丈见方的木台用粗麻绳捆在石柱上,红绸子缠在台柱顶,风一吹“哗啦啦”响,像在给好汉们加油。台口挂着“以武会友”的匾额,黑底金字,被太阳晒得发亮。从1918年起,每年庙会都要摆上半月,先是各码头的武师比拳脚,最后胜出的能得枚纯金的奖章,那“金章”在成都武林的分量,比元宝还重。

我挤在台边的人群里,踮着脚才能看见台上。正赶上两个汉子较量:穿黑短褂的是练查拳的,矮壮结实,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穿白汗衫的高个练洪拳,胳膊上的腱子肉鼓鼓的,拳头挥起来带风。俩人先是抱拳行礼,“请指教”三个字刚落,黑褂师傅就一个垫步冲拳,拳头擦着白汗衫的耳边过去,带起的风扫得台边的观众直缩脖子。白汗衫师傅侧身躲过,反手一掌劈向对方腰眼,黑褂师傅弯腰避开,顺势一个扫堂腿,白汗衫踉跄着后退两步,台下顿时爆发出“好!”的喝彩,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1922年那次,台上来了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梳着麻花辫,腰间系着红绸带,看着不过二十岁。有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上台,撇着嘴说:“姑娘家凑啥热闹?回家绣花去!” 姑娘也不答话,抱拳行礼后,脚下一点就冲了上去。她的拳路看着轻巧,却像蝴蝶穿花,绕着汉子转,汉子的重拳总也打不着,急得满脸通红。突然,姑娘侧身一让,伸手抓住汉子的手腕,轻轻一拧,汉子“哎哟”一声就矮了身子,台下的叫好声差点掀翻棚顶。后来才知她是“金蝴蝶”刘巧云,跟着父亲练了十年武,虽没拿到金章,却让成都人记住了:“女子也能耍拳脚,不比汉子差!”

擂台旁边的江湖艺人们也不示弱。耍猴的老汉敲着铜锣,穿红褂的猴子就翻跟头、作揖,还会抢观众手里的花生,抢到了就敬个礼,逗得孩子们直蹦。吞剑的师傅最让人揪心,他袒着胸脯,把亮闪闪的铁剑往喉咙里送,剑尾露在外面晃悠,有个老太太吓得捂住眼,嘴里直念佛,可手指缝却张得老大。变戏法的更神,手里的空碗扣在桌上,揭开就变出碗热气腾腾的汤圆,还冒着白气,他递给前排的小孩:“尝尝,红糖馅的,甜不甜?” 小孩咬了一口,烫得直吐舌头,却连连点头。这些艺人的棚子前都摆着个铜盆,观众看得乐了,就往盆里丢几个铜板,铜钱落进去“叮当”响,像在给他们的技艺打分。

(七)宗教法事与祈愿

木兰庙的庙会,比别处多了层庄严的香火气。清嘉庆二十四年传下来的规矩,每逢文昌帝君诞辰,庙里的道士要做三天法事,那香火能从山脚飘到山顶,连空气都带着柏枝的清苦。

天刚蒙蒙亮,庙里的钟声就“咚——咚——”地撞开晨雾。二十个道士穿着杏黄道袍,袖口的水波纹在晨光里流动,他们手持法器站在殿前,铃铛“叮铃”响,木鱼“笃笃”敲,经文声像山涧的流水,缠在香炉里升起的青烟上,把整个山坳都浸得软软的。香客们捧着柏枝香烛,排着队往殿里挪,脚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怕惊扰了神明。

供桌上的油灯摆成八卦形,火苗窜得笔直,映得文昌帝君的泥塑脸膛发亮。有个庄稼汉把香举过头顶,膝盖“咚”地磕在蒲团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求菩萨保佑我家娃识几个字,别像我一辈子睁眼瞎。” 他的粗布褂子沾着泥土,却把香烛举得稳稳的,仿佛那是全家的指望。旁边的妇人对着木兰将军的神像作揖,她儿子要去当兵,她把一串红绸带系在神像手腕上,绸带在风里轻轻晃:“求将军护着他,枪子儿都绕着走,平安回来娶媳妇。”

最热闹的是“撒谷种”仪式。道士们端着装满谷种的木斗,站在庙门口往人群里撒,金黄的谷粒像雨点儿似的落下来,人们伸手去接,抢到的赶紧揣进怀里——这谷种据说撒到田里能增产,就算不种地,揣着也能沾福气。我那年抢到三粒,指甲盖大小,黄澄澄的像金子。奶奶把它们拌在稻种里,秋收时特意挑出最大的一穗稻子,穗粒饱满得压弯了秆,她用红布包着挂在房梁上,说:“这是菩萨送来的好收成,得供着。”

庙后的空地上,有个穿蓝布衫的先生摆着卦摊,签筒里的竹签“簌簌”响。有个年轻媳妇摇了签,先生看了看说:“是上上签,婆家待你会像亲闺女。” 媳妇红着脸笑,往卦摊前的铜盒里放了两个铜板,脚步轻快地走了。阳光穿过卦摊的布帘,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希望。

四、庙会核心:朝拜与市井烟火

(一)济安里的庄重

苏坡桥的济安里,平日里是青瓦灰墙围出的寂静角落,墙根的青苔能数出年轮。可到了庙会,这里就成了成都人心里的“圣地”,香火气从黎明缠到日暮,连风都带着柏枝的清苦。

大院正中的神龛被擦拭得发亮,东岳菩萨的彩塑端坐其上,藏青官袍上的团龙补子用金粉新描过,在香雾里闪着柔和的光。供桌上的供品摆得像座小山:红苹果码成金字塔,糕点叠成莲花状,还有整只的卤鸡,油亮的皮上撒着芝麻,香得能勾来巷口的野狗。最显眼的是那对六尺高的巨香,红漆裹着竹骨,点燃的烟柱直冲天棚,在梁上绕出淡淡的云,把梁上栖息的燕子都熏得扑棱棱飞。

香客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把茶馆、客栈挤得满满当当,连街边的石阶都坐满了人。有个裹着小脚的老太太,由孙子搀扶着,一步一挪地往神龛前挪,她的蓝布帕子沾着露水,手里攥着三炷香,香灰积了长长一截也舍不得掸。“菩萨保佑,孙儿明年能中个秀才。”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额头磕在蒲团上,发出“咚”的轻响,额角很快红了一片。穿短打的庄稼汉则直接跪在泥地上,粗糙的手掌拍着膝盖:“求菩萨给场好雨,麦子别旱死!” 孩子们不懂这些,被大人按着磕头时,眼睛却偷偷瞟着供桌上的糕点,嘴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糖渣。

管事的道士穿着藏青道袍,手持拂尘站在神龛侧,每过一个时辰就敲响铜铃,“叮——”的一声脆响里,香客们齐刷刷地低头,连哭闹的婴儿都突然安静。有个外地来的商人,对着菩萨恭恭敬敬作揖,他的皮箱放在脚边,锁扣上还挂着旅途的尘土。“听说这里的菩萨灵验,”他跟旁边的香客搭话,“我这次来批货,求个顺顺当当。” 香客笑着点头:“放心,济安里的菩萨,最懂咱老百姓的心思。”

(二)街头的热闹市井

从济安里出来,转个弯就跌进烟火蒸腾的市井。街巷像被打翻的百宝箱,什么新奇玩意儿都有,叫卖声、欢笑声、锣鼓声缠在一起,比庙里的钟声更让人心里发烫。

小吃摊一个挨一个,糖油果子在滚油里“滋滋”冒泡,裹着芝麻的琥珀色外壳咬下去,焦糖的甜混着面香在舌尖炸开;蛋烘糕的小铜锅转得飞快,摊主左手翻锅,右手往糕里塞馅料,奶油、肉松、榨菜,要啥有啥,递到手里时还烫得直换手。有个穿学生装的姑娘,举着个夹了奶油的蛋烘糕,小口小口地咬,糖霜沾在嘴角,像只偷食的猫。

耍把戏的场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吞剑的艺人袒着胸脯,铁剑一寸寸往喉咙里送,看客们的呼吸都跟着屏住,有个小媳妇吓得捂住眼,却从指缝里看得更紧;吐火的师傅喝口烈酒,“呼”地喷出半尺高的火苗,映得他满脸通红,火苗落时,他手里突然多了朵绢花,递给前排的老太太,逗得老人笑出满脸皱纹。木偶戏的戏台布一搭,“孙悟空”就蹦出来,金箍棒耍得呼呼响,“妖怪”刚一露头,就被孩子们的喊打声吓跑。

卖小玩意儿的摊位前,孩子们吵成一团。琉璃咯嘣脆吹得“嗡嗡”响,竹蜻蜓转着圈飞向天空,泥人张捏的“喜神”像极了巡游时的模样,连“无常”的红舌头都做得活灵活现。姑娘们在绣花摊前挑挑拣拣,红头绳要最艳的,帕子上的鸳鸯得是戏水的,有个梳双辫的姑娘,把挑好的帕子往身后藏,脸却红得像帕子上的胭脂。小伙子们则围着木剑摊打转,拿起剑比划着“喜神”巡游的架势,“哈”的一声喊,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老茶馆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茶倌提着长嘴铜壶,穿梭在八仙桌间,“哗啦”一声,滚烫的开水精准地冲进盖碗,茶叶在水里打着旋儿。茶客们嗑着瓜子,聊着庙会的新鲜事:“今早‘无常’的刀看着真,吓哭了王屠户家的小丫头!”“我瞅见打金章的擂台,有个后生拳头硬得很!” 墙角的算命先生眯着眼,手指掐算着什么,他的幡子上写着“指点迷津”,被风吹得猎猎响。

五、庙会高潮:东岳菩萨起驾

(一)起驾前的期待

农历二月十三,庙会的最后一天,天还没亮透,苏坡桥的街巷就已醒了。青石板路上的露水还没干,乡民们揣着红布包好的香烛,像赶早集似的往济安里涌,布鞋踩在水上,溅起细碎的水花,那声音里全是按捺不住的急切。

我前一晚就缠着大哥:“明天一定要带我去看菩萨起驾!” 大哥被磨得没法,只好应下。天刚蒙蒙亮,我就拽着他的衣角往济安里跑,冷风灌进领口,却丝毫不觉得冷。到了济安里门口,只见十多个把门人背着手站成排,青布短褂上绣着“护驾”二字,个个腰板挺直,像两排铁塔。有个络腮胡大汉嗓门洪亮:“里头正给菩萨换袍呢,乡亲们稍等,起驾时自会开门!” 人群里有人踮脚张望,有人急得搓手,我扒着门缝往里瞅,只看见院里晃动的人影和飘出的香烟,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

回到家时,大哥、二哥已从柴房搬出三条高板凳,在门口街边摆成一排。我赶紧爬上去坐好,板凳腿在青石板上晃悠,吓得我紧紧抓着凳沿。街坊四邻也都出来了,张婶端着针线筐,边纳鞋底边等;王大爷蹲在墙根,抽着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快到辰时,济安里大院突然传出“咚——咚——”的鼓声,紧接着鞭炮“噼里啪啦”炸响,红纸屑像蝴蝶似的飞出院墙。大哥猛地站起来:“快!家里人都出来!菩萨要起驾了!” 屋里的奶奶、母亲赶紧跑出来,连刚会走路的小侄儿都被裹在襁褓里抱出来,一家人挤在板凳后,脖子伸得像鹅,眼巴巴望着济安里的方向。

(二)鸣锣开道与“喜神”续演

没一会儿,济安里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人群像被风吹的麦浪般自动分开,让出一条丈宽的通道。两个穿古代衙役服饰的年轻人,抬着面直径三尺的大锣走在前头,锣边系着红绸,随着脚步轻轻摆动。他们每走三步就抡起锣槌,“镗——”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朵嗡嗡响,连墙角的青苔都像在发抖。“让让咯!菩萨起驾咯!” 他们中气十足地喊着,声音裹着锣声滚过街巷,连趴在房檐上的猫都被惊得竖起尾巴。

我坐在板凳上,视线刚过人群头顶,可后面又涌来些人,像一堵肉墙挡住了大半。二哥索性把我架到他肩膀上,视野瞬间开阔——大锣后面跟着十多面彩旗,红的、黄的、蓝的,旗面上绣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被风一吹,猎猎作响,像一片流动的彩云。彩旗队后面,又是一拨拨“喜神”,打头的还是那两个敲锣的小男孩,只是这会儿脸上多了层薄汗,胭脂被晕开些,倒添了几分憨态。他们的锣声更急了,“当当段段”像在催着时光往前跑。

“犯人”们比早上更活跃了,有个穿囚服的小伙故意把木枷往地上拖,发出“哗啦”的响声,引得路边的狗跟着狂吠。押解的“小鬼”猛地拽绳,他就顺势往地上一扑,却在快落地时稳稳撑住,逗得围观的姑娘们捂着嘴笑。“无常”们依旧凶神恶煞,有个“无常”路过小吃摊时,突然朝摊主做了个鬼脸,摊主吓得手一抖,糖油果子掉进了油锅,溅起一串油星子,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挂天灯的青年们虽没点灯,可黑衣黑裤在阳光下泛着哑光,腰间的丝绦绷得笔直,走得比谁都稳,像一群沉默的守护神。

(三)菩萨出巡的震撼

“喜神”队伍刚过一半,突然有人喊:“来了!菩萨来了!” 人群像被泼了热水的蚂蚁,瞬间沸腾起来。我在二哥肩上晃了晃,看见远处出现一片金光——那是东岳菩萨的轿子!

抬轿的是八个清一色穿青布短打的壮汉,他们胸脯挺得老高,胳膊上的肌肉疙瘩随着脚步滚动。轿子比我想象中更气派:红漆轿身被打磨得发亮,像裹了层蜜糖;四角挂着银铃,走一步响一声,“叮铃铃”的脆响混着锣鼓声,格外好听。轿壁上用金粉画着“八仙过海”,铁拐李的葫芦、吕洞宾的剑,都像要从木头里跳出来似的。最妙的是轿顶,塑着只展翅的金凤凰,阳光照在凤凰翅膀上,金粉簌簌往下掉,像撒了把星星。

轿门没挂全帘,能清楚看见里面的东岳菩萨:头戴乌纱帽,帽翅微微颤动;身穿藏青官袍,胸前绣着团龙补子;脸是瓷白的,眉眼画得极俊,三绺青须垂在胸前,嘴角带着丝浅笑,仿佛看透了人间烟火。有个老婆婆见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举着香,嘴里念叨:“菩萨保佑孙儿平安长大,我愿折寿十年……”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香灰掉在棉袄上,烫出个小洞也没察觉。

轿子慢慢往前走,壮汉们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咚、咚”像敲在人心上。街道两旁的人“唰”地全跪了,连穿西装的洋学生都跟着弯了腰。有个卖花姑娘,慌忙把手里的茉莉花往轿子里递,花串子掉在地上,被轿子碾过,留下一路清香。无数信徒举着点燃的香,跟在轿子后面,香火连成一片红雾,从济安里一直蔓延到半里外的石桥,像一条虔诚的长龙。我在二哥肩上数着跟轿的人,数到一百就数不清了,只觉得那片红色的香火,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暖。

(四)万人空巷的追随

轿子走到石桥时,突然停了。领头的袍哥喊了声“歇脚”,八个壮汉才松了肩,抹着汗往旁边的茶馆去。菩萨的轿子就停在桥中央,像座小庙,香客们赶紧围上去磕头,把供品往轿前的竹篮里塞——有染红的鸡蛋,有刚蒸的米糕,还有小孩戴旧的银锁,说是让菩萨“认认亲”。

我趁机溜到轿边,踮着脚往里看,发现菩萨的官袍袖口磨出了毛边,青须也掉了几根,露出里面的竹篾骨架。可不知怎的,看着这有点“破旧”的菩萨,心里反倒更亲了——他不像庙里的神像那么远,倒像个会累、会老的长辈,默默听着人们的心里话。

歇了盏茶的功夫,轿子又动了。这次跟在后面的人更多了,连卖菜的阿婆都挑着空担子跟着走,说要沾沾菩萨的福气。有人喊着号子,有人唱着祈福的歌谣,还有小孩吹着柳笛,声音细细的,像在给菩萨引路。我跑在轿子侧面,看见阳光穿过香火,在菩萨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浅笑仿佛更深了些,像是在说:“知道了,都知道了。”

走到街尾时,太阳已经爬到头顶。大哥拽住我说:“该回家了,菩萨要回庙了。” 我回头看,那顶红轿子在人群里忽隐忽现,金凤凰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在慢慢飞走。可我知道,它没走——它藏在香客们的笑里,藏在飘远的锣声里,藏在每个盼着日子越来越好的成都人心里。

六、庙会尾声:散场与余韵

夕阳把苏坡桥的青石板路染成蜜糖色时,庙会的人潮终于像退潮的海水,慢慢往家淌。我和大哥、二哥走在回家的路上,鞋底沾着的糖渣子粘住了小石子,走一步“嘎啦”响。风里还飘着柏枝香和油炸味,混着远处隐约的锣鼓声,像一首没唱完的歌。

路过茶馆时,听见里头还在吵吵嚷嚷。张大爷正拍着桌子说:“那‘无常’的刀是假的!我看见他卸妆时,刀把是用竹棍做的!” 李叔不服气:“假的又咋了?那气势,真能镇住邪祟!” 茶倌提着铜壶添水,笑着接话:“要我说,挂天灯才叫绝,夜里看像火龙,把月亮都比下去了!” 这些话混着茶叶的清香飘出来,听得人脚步都沉了些,总想再回头看看,好像庙会还在身后热闹着。

家里的灶房已经飘出饭菜香。奶奶正把给菩萨上过供的桂花糕切成小块,每块都裹上油纸,说要分给街坊:“沾了福气的东西,得大家分着吃才灵。” 爷爷蹲在门槛上,用布擦着那面小锣——早上敲锣的小男孩把锣忘在了茶馆,被他捡了回来。“明儿送回去,” 爷爷边擦边说,“这锣声脆,明年还能派上用场。” 我摸了摸锣面,冰凉的金属上还留着敲出的凹痕,像刻着今天的热闹。

扮“喜神”的小伙们也在收工。穿“无常”戏服的张家小子,正被一群小孩围着问:“你的肠子是真的吗?” 他扯下假大肠,露出里面的棉絮,哈哈大笑:“傻娃,是棉花做的!” 挂天灯的青年们把油灯卸下来,灯盏里还剩点油,他们就着油搓搓手,说:“这油沾了人气,来年准能顺顺当当。” 码头的账房先生提着钱袋过来,给每人发赏钱,铜板在手里叮当作响,比庙里的钟声还让人欢喜。

天慢慢黑透了,星星一颗接一颗冒出来。苏坡桥的街巷里,偶尔还有晚归的人哼着庙会听来的小调,或是小孩哭着要糖油果子。我趴在窗台上,看见济安里的方向还亮着灯,大概是师傅们在给菩萨卸妆、擦轿子。风从巷口吹过,带着点凉意,却不冷——心里揣着庙会的热乎气,连冬夜都变得暖烘烘的。

七、庙会的余温:浸润生活

庙会的热闹像灶膛里的炭火,就算熄了明火,余温也能焐热好几天的日子。那些在庙会上沾染的喜气、听来的道理、尝到的甜味,像撒在土里的种子,悄悄在寻常日子里发了芽。

清晨的菜市场最先醒过来。卖菜的阿婆把菠菜扎成整整齐齐的小捆,胡萝卜摆成一圈圈的同心圆,最中间卧着颗滚圆的白菜,绿得发亮——这是她昨儿在庙会上学的摆法,“供菩萨的菜要周正,给人吃的更得像样”。有个穿短打的汉子提着篮子过来,指着新上市的豌豆尖问价,阿婆笑着说:“这是‘撒谷种’那天收的头茬,沾了菩萨的光,嫩得能掐出水!” 汉子多买了两把,说要给娃做豌豆尖蛋汤,“让娃也沾沾灵气”。露水打湿了菜摊的竹篾,阳光透过水珠,在青菜叶上折射出细碎的彩虹,像把庙会的彩光揉进了烟火里。

学堂的窗棂上还飘着庙会的余音。先生讲《论语》讲到“见善则迁”,突然放下戒尺,指着窗外蹦跳的麻雀说:“昨儿‘无常’的刀虽说是假的,可那股子威慑劲儿,是要教咱们别做亏心事。就像打金章的擂台,真本事才站得住脚,做人也一样,得凭良心。” 坐在后排的二柱突然红着脸举手:“先生,我昨儿帮卖糖画的刘师傅捡了摊子,他还夸我来着。” 先生点点头,从抽屉里摸出颗水果糖:“这是你应得的,比庙会上猜灯谜得的糖更甜。” 阳光穿过先生的镜片,在课本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把“善”字照得格外亮。

田埂上的犁耙也带着庙会的节奏。王大伯扶着犁杖,脚步踏得“咚咚”响,像跟着舞龙的鼓点。他说:“菩萨的轿子从地头过了,今年的地得耕得深些,才对得起这份照看。” 犁尖划破的泥土里,还混着几星香灰——那是昨儿跟轿的香客掉落的,被晨露泡得软软的。他特意让犁耙绕着香灰走,“这是沾了仙气的土,得留着种谷子”。旁边的麦地刚冒出青苗,叶片上的露珠滚来滚去,像攒了一整夜的庙会碎光。

孩子们的游戏里全是庙会的影子。二柱抢着戴那顶捡来的“无常”帽,帽檐歪在一边,用墨汁在脸上画了两撇胡子,举着根木棍当刀,追得女孩子们尖叫。“我是‘无常’,专抓调皮鬼!” 他故意粗着嗓子喊,却在追过卖糖葫芦的摊子时,偷偷咽了口唾沫。女孩子们则把红绸带系在辫子上,模仿庙会里的“喜神”巡游,举着自家做的小灯笼,踩着碎步喊:“恭喜恭喜!”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把庙会上抢来的谷种塞进布娃娃的口袋,说要给娃娃“种出个糖果树”。

连家里的灶台上都飘着庙会的味。奶奶把给菩萨上过供的桂花糕切成小块,裹在油纸里分给街坊。张婶咬了一口,眯着眼说:“这糕比往年的甜,是菩萨添了蜜吧?” 奶奶笑得皱纹都堆起来:“是人心甜,糕才甜。” 母亲则把庙会上买的新竹篮摆在灶边,篮子里盛着刚摘的辣椒、茄子,红的红、紫的紫,像把庙会的彩棚搬进了厨房。傍晚烧火时,柴火“噼啪”响,恍惚间竟像听到了庙会上的锣鼓声。

八、岁月流转:庙会的传承与变

日子像茶馆里续了又续的茶水,一年年淡下去,却总留着股回甘。成都的庙会也在变,老的规矩添了新花样,像老槐树抽出的新枝,看着陌生,根却还扎在原来的土里。

“喜神”的装扮渐渐换了模样。有年轻小伙嫌“无常”的假刀不够吓人,偷偷往刀身上抹了荧光粉,夜里巡游时,刀身泛着幽幽的绿光,吓得胆小的姑娘直躲,却惹得孩子们追着看。挂天灯的油灯也换了,玻璃罩子护住火苗,风再大也吹不灭,灯芯换成了洋蜡,亮得能照见人影。有回巡游遇上雨天,老式油灯早就灭了,新灯却照样亮成一条河,穿蓑衣的看客们说:“这新法子好,老天爷都挡不住热闹。”

舞龙的队伍也添了新招式。请来的广东师傅教了“醉龙”,汉子们故意趔趄着脚步,龙身像喝多了酒似的东倒西歪,龙尾扫过观众时,还会甩下几滴水珠,逗得人群笑成一团。可老人们还是爱瞧老法子的九节龙,看赤膊的汉子们吼着号子,把龙舞得腾云驾雾,金粉落在汗津津的脊梁上,像给力气镀了层光。“新的花哨,老的实在,” 爷爷边看边说,“就像过日子,既要新鲜劲,也得有老根。”

打糍粑的石臼旁多了台铁机器,“嗡嗡”转着,转眼就把糯米碾成了泥。年轻人图省事,排队等着机器打出来的糍粑,可老师傅还是守着石臼,抡着木槌慢慢捶。“机器打的没嚼劲,” 他边捶边说,“过日子急不得,糍粑也得慢慢捶才香。” 有个城里来的姑娘不信,尝了机器打的,又尝了石臼捶的,咂咂嘴说:“还真是老法子的更糯。” 老师傅得意地笑,木槌落得更响了。

猜灯谜的彩条上,新谜语越来越多。“铁盒子,跑得快,喝汽油,不吃菜”——答案是汽车,孩子们抢着答,声音脆得像庙里的铜铃。可老谜语总也少不了,“小时穿黑衣,大时穿绿袍”还是青蛙,“弟兄七八个,围着柱子坐”还是大蒜。有回我带小侄儿猜谜,他指着新谜语说“简单”,却对着老谜语犯了难,我笑着教他:“这些老谜语,藏着你太爷爷那会儿的日子呢。”

九、记忆深处的庙会

后来我走了很多地方,见过比成都庙会更盛大的灯展,吃过比糍粑更精致的点心,可心里总空落落的,像少了块最软的糯米。

在上海的游乐场坐过山车时,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突然就想起苏坡桥的青石板路——二哥把我架在肩上看菩萨起驾,他的肩膀硌得我大腿疼,可视野里的红轿子、金凤凰、香火长龙,比过山车更让人晕乎乎地欢喜。在广州的茶楼吃机器打的糍粑,甜得发腻,却尝不出石臼捶打的韧劲,尝不出老师傅额头的汗珠掉进糯米里的咸,尝不出街坊们围着石臼说笑的暖。在南京的灯会上猜电子谜语,答对了会亮灯,可没有穿长衫的先生笑着递来水果糖,没有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拽着爷爷的袖子撒娇,连灯笼的光都带着股冷意。

有年冬天在异乡街头,听见锣鼓声突然炸响,回头一看,是支舞龙队正经过。红绸裹着龙身,金鳞在路灯下闪,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青石板上的脚步声,少了看客们“好!好!”的吆喝,少了龙身上掉落的金粉沾在脸上的痒。那一刻,眼泪突然涌上来,才明白我想念的不是庙会的热闹,是那种把日子过成庙会的认真劲儿:苦了,就扮回“犯人”笑一笑;难了,就拜拜菩萨求个盼头;乐了,就敲锣打鼓让全世界都知道。

再回成都时,苏坡桥的庙会还在办。济安里的木门刷了新漆,可门轴转动的“吱呀”声,还和我小时候听的一样。我又挤在人群里看菩萨起驾,这次是我把小孙子架在肩膀上,他的小手揪着我的耳朵,像当年我揪着二哥的一样。“爷爷,菩萨真的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他仰着小脸问,睫毛上沾着阳光的金粉。

我指着远处的香火,那里的青烟正慢慢飘向天空,像无数只手在轻轻摇晃。“你看,” 我说,“香灰飘的方向,像不像菩萨在点头?”

夕阳把龙灯的影子拉得老长,金粉落在小孙子脸上,他咯咯地笑,像极了当年的我。突然就懂了:成都的庙会从来没散过。它在龙灯的金鳞里,在糍粑的甜香里,在“喜神”巡游的锣声里,在每个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认认真真的成都人心里。一年年,一代代,亮得像挂天灯的夜,暖得像菩萨轿前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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