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微光吝啬地透过窗棂上糊着的、沾满灰尘的粗麻纸,在沈家那间低矮简陋的堂屋里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柱。光柱里,无数细小的尘埃无声地翻滚、沉浮,如同昨夜那场大火焚尽后、依旧不肯安息的灰烬之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劣质草药、血腥味和浓重焦糊松油气的古怪味道,沉重地压在人的胸口。
沈微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旧条凳上,背脊挺得如同绷紧的弓弦。她低垂着头,散乱的、烧焦蜷曲的额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下巴,以及下巴上那一道已经干涸发黑、却依旧刺目的唇间咬痕。她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交握着,包裹着一块看不出原色的粗布。粗布下,是那块冰冷的、沾满灰烬和血污的赵家腰牌,以及那半截散发着刺鼻恶臭的猪尿脬残骸和焦黑的麻绳。
她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微微颤抖着。掌心昨夜被指甲掐破、又被腰牌棱角磨开的伤口,在粗布的摩擦下传来阵阵刺痛,但这痛楚非但没有让她清醒,反而像是一根不断收紧的绞索,将她拖入一种近乎麻木的、只有恨意在无声沸腾的深渊。昨夜废墟上的誓言,村民们的愤怒与绝望,赵家那可能存在的、高高在上的轻蔑与嘲弄……所有的一切都在她脑海里疯狂撕扯、咆哮,却又被她死死压制在那副看似平静的躯壳之下。
她在等。
等一个渺茫的希望,等一个可能引火烧身的抉择,等一个……也许能撕开这绝望夜幕的契机。
门外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喘息。
“东家!”李大锤的声音嘶哑地响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和难以抑制的激动。他推开门,清晨微凉的光线涌入,照亮了他蜡黄的脸和手臂上缠着的、渗出淡黄色药汁和血水的肮脏布条。他身后跟着张石头和李水生,两个年轻雇工脸上也带着伤,但眼神里却燃烧着熬夜未眠的亢奋与愤怒。
“成了!”李大锤顾不上手臂的剧痛,几乎是扑到沈微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发抖,“按您吩咐,天刚擦亮,我和石头、水生就守在镇子外官道旁的茶摊!果然!远远就看见萧大人的仪仗!那阵仗!我们……我们豁出去了!直接冲到了路中间拦驾!”
李大锤喘着粗气,脸上带着一种后怕与孤勇交织的红晕:“那些护卫的兵丁,刀子差点就架脖子上了!可……可我们举着您给的那块破布包着的腰牌,拼了命喊‘沈家村大火!人命关天!求萧大人做主!’萧大人……萧大人他撩开了轿帘!”
他咽了口唾沫,眼中闪烁着敬畏的光芒:“那眼神……就那么扫了我们一眼,冷得跟冰刀子似的!我们几个吓得腿都软了,可还是把话磕磕巴巴说完了!说仓库被泼松油烧了,粮全没了!说福全叔腿被砸断烧焦了!说……说在废墟里找到了赵家的腰牌!还有那装松油的玩意儿!”
李大锤用力点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泄般的悲愤:“萧大人听完,一句话都没说!脸沉得能滴下水!就挥了挥手!然后……然后就有两个骑马的亲兵,二话不说,上来就把我们仨提溜上马背!一路跟风似的,直接押……不,是护送到了县衙大牢!关进了一间挺干净的单人牢房!啥也没问,就给了点水和吃的!刚才天亮了,才有个小吏过来,说萧大人要升堂问案,让我们候着!”
他喘着粗气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沈微:“东家!萧大人……他管了!他真管了!”
沈微一直低垂的头,终于缓缓抬起。
散乱的发丝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亮起!如同两块在深渊里沉寂了千年的寒冰,瞬间被投入了熔炉,爆发出骇人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锐利光芒!那光芒穿透了疲惫,穿透了伤痛,只剩下一种锁定目标、即将发动致命一击的——凌厉!
“好!”沈微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她猛地站起身,动作牵扯到浑身的酸痛,却异常迅捷。她将手中紧裹着铁证的粗布包又用力攥紧了几分,仿佛攥着的是赵家的咽喉!
“大锤叔,石头,水生,跟我走!”她的目光扫过三人,“去县衙!把你们看到的、经历的,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告诉萧大人!”她顿了顿,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特别是……赵家腰牌的位置,松油的气味,还有福全叔的腿!”
“是!东家!”三人齐声应道,眼中燃烧着同仇敌忾的火焰。
* * *
青石镇县衙,大堂。
与沈家村那劫后的死寂绝望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森严的肃杀之气。
堂前两排皂衣衙役,手持水火无情棍,面无表情,如同泥塑木雕般肃立。手中的长棍杵在地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咚、咚”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高悬的“明镜高悬”匾额在从大堂门口透入的天光映照下,反射着冷硬的、不带丝毫温度的光泽。
大堂正中的紫檀木公案后,端坐着此间的主宰——县令萧砚。
他并未着官服,只一身玄色暗纹的常服,更衬得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如刀削斧凿。他微微垂着眼睑,修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案上一方质地上乘、触手生温的墨玉镇纸。那镇纸在他指间缓缓转动,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在欣赏一件玩物。
然而,整个大堂的空气,却仿佛因他指尖那方墨玉的每一次转动而变得更加凝滞、冰冷!一股无形的、如同山岳倾覆般的巨大压力,沉甸甸地笼罩在每一个角落,压得人几乎要匍匐在地。堂下侍立的师爷、书办,个个屏息凝神,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沈微和李大锤三人被衙役引至堂下站定。李大锤他们哪见过这等阵仗,腿肚子都有些发软,下意识地就想要跪下去。沈微却挺直了脊梁,目光如炬,直直地望向公案之后那个玄色的身影。
萧砚似乎终于把玩够了那方墨玉,指尖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眼睑。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平静无波地扫过堂下。目光掠过李大锤三人惊惶愤怒的脸,掠过他们身上包扎的伤处,最后,落在了沈微身上,落在了她手中那个紧攥着的、散发着异味的粗布包裹上。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没有询问,没有质疑,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审视。
沈微感到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起,但她毫不退缩,迎着那目光,将手中的粗布包裹向前一步,高高举起!
“民女沈微,状告青石镇赵家赵天霸、赵文远父子!”她的声音因为嘶哑而显得有些破碎,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大堂的肃静,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与滔天的恨意,“昨夜三更,赵家指使恶仆,以松油泼洒民女仓库,纵火焚毁!新收粮食近千石,尽付一炬!雇工李福全,为救火被烧断房梁砸中,左腿焦烂,性命垂危!另有数名雇工被烈焰灼伤!此乃毁家灭业、戕害人命之弥天大罪!民女于火场废墟之中,寻得赵家护院腰牌一枚,及纵火所用、盛装松油之猪尿脬残片、浸油麻绳一段!人证李大锤、张石头、李水生俱在!请大人明察!为惨死之粮,为伤残之民,为沈家村百余口被断绝生路之百姓——做主!”
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血泪的冰锥,狠狠凿在冰冷的地砖上!
沈微说完,猛地将手中的粗布包裹解开!
“当啷!”一声脆响!
那块沾满黑灰血污、扭曲变形的黄铜腰牌,率先滚落在光洁如镜的青石地砖上!那个狰狞的“赵”字,在堂内光线下,如同恶鬼睁开的独眼,刺目欲裂!
紧接着,是那半截散发着浓烈刺鼻松油气味的、焦黑油腻的猪尿脬残骸!以及那一段同样焦黑、浸透了油脂的麻绳!
一股混合着焦糊、松油和血腥的、令人作呕的恶臭,瞬间在肃穆的大堂中弥漫开来!
“大人!就是这腰牌!”李大锤看到腰牌落地,如同被点燃的炮仗,再也按捺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顾手臂剧痛,指着地上的腰牌嘶声喊道,“昨夜大火刚灭,小的在仓库废墟里,就在压塌的土坯墙下面翻出来的!千真万确!还有那松油味儿!呛死人!跟这破皮子上的一模一样!”
“大人!”张石头也跪了下来,急声道,“小的和锤哥、水生,亲眼看见是赵家那个脸上带刀疤的护院头子赵四!月黑风高的时候,鬼鬼祟祟摸到我们村外!不是他们放的火,还能是谁?!”
“大人!福全叔的腿……焦黑一片啊!骨头都露出来了!”李水生想起李福全的惨状,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赵家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人证物证,俱在眼前!控诉声声,字字泣血!
整个大堂,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李大锤三人粗重的喘息和那腰牌、松油残骸散发出的死亡气息在无声弥漫。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公案之后。
萧砚的目光,终于从那两样散发着恶臭的铁证上移开。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张俊美无俦、却冷硬如冰雕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震怒的咆哮,没有惊愕的变色。
然而!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的碎裂声!
他手中那方质坚如玉的墨玉镇纸,竟被他修长的手指硬生生捏出了一道细密蜿蜒的裂痕!
那裂痕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
紧接着!
“砰!”
一声闷响!
萧砚的手掌,猛地拍在了厚重的紫檀木公案之上!
没有怒吼,没有呵斥。
但那一掌落下,整个坚固无比的公案竟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咯吱”呻吟!案上的笔架、砚台、惊堂木齐齐一跳!尤其是那块沉重的惊堂木,竟被震得离案飞起寸许,又重重落下!
一股无形的、狂暴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以萧砚为中心,轰然席卷了整个大堂!
堂下侍立的师爷书办,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实质般的威压冲击得脸色煞白,踉跄着连连后退!几个胆小的衙役,手中的水火棍差点脱手掉落!
跪在地上的李大锤三人,更是感觉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佝偻下去,脸上瞬间失去血色,只剩下极致的恐惧!
沈微距离公案最近,感受也最为清晰!那股冰冷狂暴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穿透她的肌肤,直刺骨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绝对力量碾压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跪倒下去,但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雷霆之怒!它无需咆哮,无需变色,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足以让天地失色,让众生匍匐!
萧砚的目光,如同两道凝聚了万载玄冰的实质寒流,缓缓扫过堂下那两样散发着罪恶气息的铁证,扫过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人证,最终,落在了虚空之中,仿佛穿透了县衙的高墙,锁定了青石镇那座朱门绣户的赵府!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声音不大,甚至算得上平静。但那平静之下蕴含的、足以冻结地狱岩浆的森寒杀意,却让整个大堂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赵家……”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寒冰中凿出,带着金属摩擦的冷硬质感,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好大的狗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那冰封的寒意骤然化为两道足以撕裂苍穹的凌厉电光!
“来人!”萧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性的决断力,轰然炸响!
“在!”堂下两排衙役如同被注入灵魂的傀儡,齐声暴喝,声震屋瓦!手中的水火棍重重一顿!
“持本官令牌!”萧砚看也不看,手一扬,一枚漆黑如墨、雕刻着狰狞獬豸的玄铁令牌如同离弦之箭,精准地射入堂下肃立的捕头手中!
“即刻封锁青石镇赵府所有门户!许进不许出!”
“着青州府兵驻防本县之骁骑营,即刻调兵一百!听候差遣!”
“缉拿首犯赵天霸、赵文远!及其府中护院头目赵四等一干涉案人等!”
“凡有抵抗者……”
萧砚的声音如同淬了剧毒的冰凌,带着刺骨的杀伐之气,清晰地吐出最后四个字:
“格杀勿论!”
“得令!”捕头接过那枚沉甸甸、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的玄铁令牌,只觉得一股寒气直透掌心!他不敢有丝毫迟疑,抱拳领命,转身如同旋风般冲出大堂!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回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命令一道接一道,快如闪电,狠如雷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没有丝毫顾忌所谓“关系”、“情面”!只有最直接、最冷酷的铁腕镇压!
“师爷!”萧砚的目光转向一旁面无人色的师爷。
“卑…卑职在!”师爷浑身一颤,差点瘫软在地。
“即刻拟文!”萧砚的声音冰冷如刀,“赵天霸、赵文远父子,为富不仁,罔顾国法,指使恶仆,以松油纵火,焚毁民产,意图断百户生路!更致雇工重伤,性命垂危!其行径之恶毒,手段之残忍,实属骇人听闻!按《大胤律》,戕害百姓、毁人家业、致人伤残者,罪同谋逆!本官判:”
他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砸在师爷的心尖上:
“主犯赵天霸、赵文远,即刻打入死牢,严加看管,待详查其历年不法,数罪并罚,上报刑部,夷其三族!”
“从犯赵四等恶仆,罪不容诛!就地锁拿,打入重枷牢!待审明后,立斩决!”
“另!查封赵家名下所有粮行、货栈、当铺!其囤积之粮秣、货物,尽数充公!以充作赈济沈家村受害百姓、抚恤伤者之资!”
“夷…夷三族?!”师爷惊得魂飞魄散,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落在纸上,溅开一团浓墨!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几乎站立不稳!这判决,太重了!太重了!赵家在青石镇乃至州府,盘根错节几十年啊!背后牵扯的关系网……
“嗯?”萧砚那冰冷的、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瞬间刺向师爷!
师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他猛地一个激灵,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捡起毛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卑职…卑职即刻拟文!即刻拟文!”他几乎是趴在地上,颤抖着手,开始在公文上奋笔疾书。
沈微站在堂下,如同置身于一场狂暴的雷暴中心!
她亲眼看着那块象征着毁灭与仇恨的腰牌被呈上公案!
她亲耳听着李大锤他们泣血的控诉!
她亲身感受着萧砚那无声却足以碾碎灵魂的震怒!
她亲眼目睹了那一道道快如闪电、狠绝无情的抓捕与查封令!
她亲耳听到了那如同九天惊雷般炸响的“夷三族”判决!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电流般迅猛窜遍全身的——快意!一种依靠律法、依靠强权、堂堂正正将仇敌碾入尘埃的、酣畅淋漓的复仇快感!瞬间冲垮了她心中所有压抑的恨意、恐惧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
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眶发热,却死死忍住没有落下泪来。那不是软弱的泪水,那是大仇即将得报的激荡!
然而,在这滔天的快意之下,更深层的是——震撼!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绝对力量与铁血意志的极致震撼!
萧砚的手段,太快!太狠!太绝!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没有拖沓的审问,没有虚伪的斡旋,没有顾忌任何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只有最直接、最冷酷、最有效的毁灭性打击!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雷霆,精准而狂暴地劈向目标,不给敌人丝毫喘息和反抗的机会!
这,就是权力的力量?这,就是律法被真正执行时的锋芒?
沈微看着公案后那个玄色的、如同掌握生杀予夺神只般的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之前试图以卵击石的念头是多么可笑。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当律法与强权站在公理一方时,所能爆发出的、足以涤荡一切魑魅魍魉的恐怖威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和隐隐的喧哗声,如同潮水般从县衙大门外的街道上传来,并且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放开我爹!你们这群狗奴才!知道我们赵家背后是谁吗?!”
“天杀的!你们凭什么抓人!凭什么封我们的铺子!”
“反了!反了!我要去州府告你们!告你们萧砚滥用职权!残害士绅!”
“我的粮!我的货!你们不能动!不能动啊——!”
是赵家人的哭嚎、怒骂和绝望的嘶喊!
显然,捕头率领的衙役和调来的府兵,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个赵府彻底控制!抓捕和查封,正在同步进行!
萧砚仿佛没有听到门外的喧嚣,他甚至没有再看堂下那些散发着罪恶气息的铁证一眼。他只是重新拿起了案上那方已然裂开的墨玉镇纸,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道狰狞的裂痕,动作依旧优雅从容。
他微微抬起眼,目光越过混乱的堂下,越过喧嚣的大门,投向县衙之外,青石镇那片被赵家阴影笼罩了数十年的天空。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静,仿佛刚刚碾死的,不过是一只聒噪的蝼蚁。
“沈微。”他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沈微浑身一颤,从巨大的震撼和快意中惊醒,连忙躬身:“民女在。”
“带着你的人证,去认领。”萧砚的指尖在镇纸的裂痕上轻轻一点,目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命令式的交代,“属于你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