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撞碎夜色的刹那，沈烬的指尖突然烫得惊人。
那是烬火在皮肤下翻涌的预兆。
她望着承明殿方向腾起的黑烟，喉咙里像塞了块烧红的炭——烟里混着松脂的焦苦，还有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和前世城破那日的味道一模一样。
\"血魂祭。\"她咬着牙吐出三个字，额间双生印随着心跳灼痛，金红与银白的光在皮肤下流转，\"他要拿皇宫做祭坛，用千万亡魂唤醒邪道尊主。\"
楚昭的手掌覆上她发烫的手背。
玄冥剑的寒气顺着掌心钻进来，暂时压下她翻涌的火势。
他望着远处跳动的火光，瞳孔里映着细碎的金芒：\"林相私养的死士在城郊枯井，白璃说子时动手。\"他抽回手握住剑柄，玄色衣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现在还差半刻。\"
\"他等不及了。\"沈烬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前世记忆如刀割开混沌——二十年前，先帝遇刺那晚，林怀远也是这样，提前三个时辰点燃了偏殿的火。
她突然抓住楚昭的手腕，\"太庙旧址的地脉！
他用双生咒引动帝星，真正的邪力从地脉里涌出来了！\"
话音未落，南宫烬的银针已经破空刺向后方。
\"走！\"他反手甩出三枚淬毒的柳叶镖，在身后炸开一团青雾，\"我断后，毒雾能困他们半柱香。\"这位江湖第一镖师的发带被夜风吹散，银质发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白璃去地牢救人，沈姑娘和殿下速去承明殿！\"
白璃的裙角掠过沈烬的手背。
这姑娘往日总垂着的眼尾此刻绷得笔直，腰间短刀出鞘三寸：\"地牢关着陈将军的旧部，我数过，有三百人。\"她冲楚昭福了福身，转身时发间珠钗叮咚，\"殿下，我会把他们带到前殿。\"
沈烬望着两人消失在夜色里，耳中突然传来擂鼓声。
\"咚——咚——\"
那声音像是从地底滚上来的闷雷，震得她耳膜发疼。
循声望去，城墙上站着个穿葛布短打的老者，鼓槌舞得像团风，每一下都敲在人心口最闷的地方。
几个受伤的士兵互相搀扶着往这边跑，身后跟着个挎药箱的女子，正把止血药往他们伤口上按：\"别怕！
王妃和殿下回来了！\"
楚昭突然拽着她往宫墙方向跑。
\"踩着我的肩。\"他在墙根站定，玄色外袍被风掀起，露出里面紧绷的肌肉，\"烬火能熔了这道铁闸，但你现在不能多用。\"
沈烬咬了咬舌尖。
她能感觉到诅咒在血管里爬，像无数小蛇啃噬骨髓——上回用烬火烧了萧景琰的暗桩，她在床上躺了七日。
可此刻承明殿的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天，她看见林怀远的相府飞檐上，挂着三盏猩红的招魂灯。
\"得罪了。\"她踩上楚昭的肩头，指尖刚触到宫墙的铁闸，烬火\"腾\"地窜起半尺。
铁闸在橙红的火焰里融化，像块被揉皱的锡纸。
沈烬落地时踉跄了下，楚昭的手及时扣住她的腰。
两人穿过门洞的刹那，她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是林相的私军撞开了南宫烬的毒雾，但已经晚了。
承明殿的台阶上躺满了尸体。
沈烬的鞋跟碾到一滩温热的血。
她低头，看见个小太监的脸——是前日给楚昭送参汤的小福子，此刻喉管被割断，手里还攥着半块没送出去的桂花糕。
\"阿昭。\"她的声音发颤。
楚昭的拇指抹过她眼角。
他的指尖沾了血，在她脸上抹出道红痕：\"我看见龙椅了。\"
龙椅在承明殿东首，此刻被黑布蒙着。
林怀远站在龙椅前，手里举着玉玺。
他的官服染了血，从前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散了半边，白发混着血黏在额角。
\"你们来得正好。\"他的笑声像破了洞的风箱，\"双生咒的血，帝星的骨，再加上这满殿亡魂......\"他突然咬破手指，在玉玺上画了道血符，\"邪道尊主的真身，该醒了！\"
黑暗从地底涌上来。
沈烬感觉有冰锥扎进后颈。
她看见无数半透明的影子从地砖缝里钻出来，有披甲的士兵，有宫装的女子，甚至有被砍去四肢的婴孩——都是这些年死在林怀远手里的冤魂。
他们飘向林怀远，融入他脚下的血色阵法，阵法中央，隐约能看见个青面獠牙的影子在蠕动。
\"幽冥阵！\"楚昭的玄冥剑嗡鸣着出鞘，银白剑光劈开扑过来的怨灵，\"这是黑暗法师的手笔！\"
话音未落，柱后转出个穿黑袍的男人。
他的脸藏在阴影里，只有双眼泛着幽绿的光，像两盏鬼火：\"九皇子果然识货。\"他抬手打了个响指，所有怨灵突然调转方向，尖啸着缠向沈烬和楚昭，\"但今天，你们的命，要用来祭尊主。\"
沈烬的烬火不受控地炸开。
她能听见诅咒在耳边狞笑——每次用烬火，反噬就重一分。
可此刻她顾不上了，她看见楚昭的剑被怨灵缠住，看见林怀远举着玉玺的手在发抖（他在强行承受邪力的反噬），看见幽冥阵的中心，那个青面影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阿昭！\"她扑过去，用身体替他挡下一道鬼爪。
火辣辣的疼从后背窜上来，她却笑了——双生印的光更亮了，金红与银白交织着，在两人周围形成道光罩，把扑过来的怨灵烧得滋滋作响。
\"双生咒不是两把刀，是一把剑。\"她想起楚昭方才的话，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我们的血，我们的命，合起来就是斩邪的剑。\"
林怀远的瞳孔骤缩。
他突然尖叫着扑向玉玺：\"不！
尊主还没完全醒！\"
可已经晚了。
幽冥阵的中心传来轰鸣，青面影子的手已经穿透阵法，抓向林怀远的胸口——它要吞噬这个献祭者的灵魂。
沈烬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流出。
是诅咒的反噬到了。
她望着楚昭染血的剑，望着满地的亡魂，望着远处越来越亮的火光（那是白璃带着陈将军旧部杀过来了），突然笑出了声：\"林相，你算错了一件事。\"
她的声音盖过怨灵的尖啸，盖过战鼓的轰鸣，盖过幽冥阵的震颤：\"这天下，从来不是谁的局。\"
楚昭的剑突然爆发出刺目银光。
那光裹着沈烬的金红，像把淬了双生血的剑，直直刺向幽冥阵中心。
与此同时，天际传来清越的凤鸣。
一道金光破云而下，照得承明殿的琉璃瓦都亮了几分。
沈烬眯起眼，看见金光里隐约有盏莲花形状的灯，灯芯跳动着比她的烬火更纯粹的光。
黑暗法师的幽绿眼瞳瞬间收缩成线。
林怀远的手在半空僵住。
而那盏灯，正缓缓，缓缓，落向承明殿的方向。
金光裹着莲灯坠地时，带起的气浪掀得沈烬鬓边珠钗乱颤。
她望着那盏悬浮在半空的青玉莲灯，灯芯上跳动的光比她的烬火更清冽，像把淬了月光的刀，瞬间劈开缠绕在四周的怨灵黑雾。
\"你们才是真正的双生之主。\"
低沉的男声在殿内回荡。
沈烬这才注意到莲灯旁立着个穿月白广袖的男子，眉目似被雾气笼罩，唯有无暇的眼瞳映着她和楚昭交握的手，\"净世莲灯认主，需双生血引。\"
楚昭的指节在她手背上收紧。
他望着那盏灯，喉结动了动——这是他第一次在乱局中露出怔忡。
前日白璃翻出的古籍残页里，确实记载过\"双生主世，莲灯镇邪\"的卦象，可他总当是前朝遗老的疯话。
此刻莲灯的光扫过他眉心，竟有暖流直贯心口，压下了自登基以来就纠缠不休的心悸。
沈烬的掌心突然发烫。
烬火在皮肤下翻涌的节奏变了，不再是灼烧骨髓的痛，倒像久旱的藤蔓遇见甘霖，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钻。
她望着自己指尖腾起的金红火焰——这次的火舌边缘裹着淡金，像凤凰尾羽在燃烧，\"这是......天火？\"
\"莲灯引动了烬火本源。\"光明使者抬手轻抚灯身，莲瓣应声绽开，万千光点如星雨坠落。
沈烬看见那些光点钻进受伤士兵的伤口，染血的甲胄下立刻泛起生机；小福子攥着桂花糕的手突然动了动，睫毛颤得像蝴蝶，\"这些光，能渡亡魂归位。\"
林怀远的尖叫刺破空气：\"不可能！
尊主的血魂祭......\"他踉跄着扑向玉玺，却被突然暴起的怨灵缠住脚踝——那些本应被他操控的亡魂，此刻竟朝着他露出尖牙。
黑暗法师的黑袍被莲灯照得透亮，他幽绿的眼瞳里爬满血丝，转身就往殿外逃，可刚跑到门槛，一只由金红火焰凝成的凤凰便从沈烬掌心窜出，尖啸着啄向他后心。
\"啊——！\"
惨叫戛然而止。
黑暗法师连灰都没剩下，只在地面留下个焦黑的人形印记。
沈烬望着自己发颤的指尖，天火的热度顺着血管往头顶涌，她突然明白过来：\"莲灯不是来帮我们，是来唤醒我们的力量。\"
楚昭的玄冥剑突然嗡鸣。
他望着剑身浮现的银纹——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龙纹，自剑柄攀至剑尖，\"王气。\"他抬眼与沈烬对视，两人额间的双生印同时亮起，金红与银白的光在半空交织成剑，\"双生血引，王气加身。\"
幽冥阵的震颤更剧烈了。
林怀远跌坐在龙椅前，玉玺\"当啷\"落地，在青面影子的爪下滚出三尺远。
他望着那只逐渐凝实的青黑手臂，终于露出恐惧：\"尊主......您不是说，我会是您最忠实的信徒......\"
\"去你的信徒！\"沈烬甩袖挥出天火，将扑向林怀远的怨灵烧得干干净净。
她望着地面裂开的蛛网状缝隙，能听见裂缝下传来闷雷般的轰鸣，\"邪道尊主的真身要出来了，必须破了这地脉封印！\"
楚昭握紧她的手。
两人交叠的掌心腾起双色光，像团旋转的星子，\"双生封印的核心在裂缝里。\"他的声音沉稳得像定海神针，\"我查过地宫密道，那下面是前朝祭天的玄坛，只有双生血能开。\"
沈烬感觉有滚烫的液体从鼻腔涌出——是诅咒反噬，但这次的痛里带着锐不可当的力量。
她望着楚昭染血的唇角，突然笑了：\"前世我没护住你，今生......\"
\"今生我们一起护。\"楚昭替她擦掉鼻血，指腹蹭过她眼下的泪痣，\"走。\"
两人刚要跃入裂缝，身后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沈烬转头，看见白璃跪坐在满地残页里。
她往日总是束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散了，额角撞在碎玉上，渗出细细的血珠。
更骇人的是她胸口的玉佩——那枚刻着并蒂莲的翡翠，此刻正像被无形的手碾碎，碎玉间飘出一缕幽蓝的魂光。
\"孩子......\"
沙哑的女声裹着风钻进众人耳中。
沈烬的血突然凉了——这声音太熟悉，熟悉得让她想起二十年前的雪夜，想起那个把她塞进地窖，自己却被乱刀砍死的女人。
\"阿娘？\"白璃的眼泪砸在碎玉上，\"是你吗？\"
裂缝里的轰鸣陡然拔高。
林怀远突然疯了般大笑，笑声混着那道女声，像两把刀在沈烬耳膜上划：\"原来尊主......是你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