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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元年的除夕,建元帝在紫宸殿设宴款待群臣。
大齐皇城的宫灯从朱雀门一直悬到了紫宸殿。
鎏金灯穗在寒风中微微摇晃,映得满殿烛光暖融。
建元帝齐天珩坐在龙椅上,看着阶下百官举杯相庆,唇角虽噙着笑,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个除夕。国库虽还不丰,但吏治渐清,农桑复苏,西北互市也热闹了起来,总算有了几分太平气象。
酒过三巡,礼部尚书张老大人借着酒意起身,颤巍巍捧笏道:“陛下,如今四海渐安,唯后宫空虚。臣斗胆进言,当选名门淑女充实六宫,既合礼制,也为皇家绵延子嗣,以安社稷民心啊!”
此话一出,殿内霎时一静。
随即又有几位老臣跟着起身附和,说什么后宫仅两位妃嫔、子嗣着实单薄了些,陛下总该立后、选秀添些新人云云。
齐天珩脸上的笑意淡去,握着酒杯的手指渐渐收紧,指节泛白。
他抬眼扫过阶下众人,目光冷得像殿外的寒风:“诸位爱卿怕不是忘了如今的大齐正是百废待兴,你们镇日不思着如何恢复民生,让百姓安居乐业。
倒只盯着朕这后宫一亩三分地——莫非国库已经丰盈到能供朕挥霍享乐了?”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冰冷:“自古帝王沉迷女色,你们便骂其昏聩误国;若不纳妃选秀,又说动摇国本,不利社稷。怎的这好的坏的全凭你们一张嘴,朕倒是好奇,这道理究竟是谁定的?”
齐天珩面沉如水的盯着下面这些人,心情瞬时差到极点。
今日本是除夕,他没想着要发火的。
可是这些人根本就不想让他过个好年,既然这样,那大家就都一起好了。
他不痛快,这些做人臣子的就更别想痛快。
张尚书扑通跪倒,以额触地:“老臣一片忠心,皆为大齐社稷,绝无半点私心,陛下明鉴啊……”
一旁几个老臣面露不忍,似要开口为其求情。
齐天珩觑见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心中怒火更是中烧。
“张尚书,”他声音冷了下来,“你家是否有云英未嫁的适龄女子?若是寻不到合适的人家,不妨直说,朕亲自为她指婚。”
这话问的诛心。
满头华发的老人浑身一颤,伏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
这话若传出去,他张家的女儿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够了!”齐天珩猛地将酒杯顿在案上,酒液溅出几滴,落在明黄的龙袍袖子上。
一旁站立的李未静静垂首立在那,并未上前安抚新帝。这位新帝不比嘉宁帝,劝是无用的。
“新朝初立,朕每日千头万绪,哪来闲情流连于后宫?”他站起身,玄色龙袍拂过桌面,带起一阵冷风。
“朕今日把话放在这里。未来三年,朕绝不会选秀充盈后宫,若还有谁觉得朕子嗣不丰,需要纳新,尽管来说,凡开口者,连降三级——无论一品大员或封疆大吏,一律照办。”
说罢便拂袖转身,径直朝殿后走去。留下席上百官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侍立在旁的李未垂着眼,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讥诮。
边关才稳,这些人就急着往后宫塞人,个个都想着靠裙带一飞冲天。还真是……一刻都不得消停。
他想起前几日私下向谢大人打听姑娘近况,得知她前些时候在西夏病得差点没能熬过来。
那人为了关中、为了这天下耗尽心血,满朝文武却无一人惦记她的安危。
思及此,李未眼神黯了黯,悄步跟上新帝脚步。
他才不会去劝新帝,一群自私自利的小人,怎配领这天下俸禄。
真是蝇营狗苟,不知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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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天珩踩着殿外积雪,靴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寒气扑面而来,却压不住他心头的怒火。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前两日在御书房对峙的场景——
吏部尚书谢知遥,那个胸有韬略、行事稳重的男人,竟捧着一本折子求见他,说想调职鸿胪寺。
“体察民生?”齐天珩当时就嗤笑出声,“谢知遥,你分明是为了凤倾城!你当朕不知道。枉你是吏部尚书,却怎的要打着体察民生的幌子,你忘记你那日在栎阳城的城楼上,是怎么与朕说的了?你问朕有没有信心在五年之内,让大齐国富民强,四海来朝。怎地,这才一年你就要放弃了?”
“陛下,臣上月才得知,她七月里得了大病一场,差点没能撑过去。”谢知遥的声音暗哑,“臣只求能离她近些……哪怕一年只能见一面,也够了。”
“砰”的一声,齐天珩手中握着的毛笔倏地断成两截。
侍立在侧的李未身子晃了晃,险些没能站住。
但谢知遥跪着,皇帝盯着手中断笔亦未抬头,所以他二人谁都没注意到李未的瞬间失态。
“她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病得不行了……”齐天珩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
明明她每次同他说话,都中气十足。
还每每能把他气到七窍生烟,怎么会突然就病那般厉害?
“陛下,想必您心里也是清楚的,对不对?!”谢知遥抬起头,眼圈泛红,“三年前她为了去安阳给你送信,大病一场,然后又染上瘟疫……
延州之战,她为了筹措粮草、借兵四处奔波;回京后又因刘正案,卧床数月不起;再后来在宫中……被先帝重刑,落了胎。”
他一桩一桩数着,声音越数越低:“……这桩桩件件,换作常人,一次怕都扛不住,可她都扛过来了。她离开大齐前,李府医就曾说过……她那身子,若无奇遇,恐怕没几年好活了。”
谢知遥说到最后,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
那一日,他收到慎行来信 ,看到她这次病重的原因,他当时恨不能一耳刮子扇死自己。
是不是因为临别时,他在她耳边说的那句“不许招惹烂桃花”,她才硬扛着不让旁人近身?
不然她身边任何一个人都可为她解毒……
若早知如此,什么守身如玉,他根本不在乎。
与她相比,那些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他真的等不了,一刻也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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