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觉如何？”李令行轻声开口，嗓音有些低哑。
他亲手接过林可手中的湿帕上前替她擦拭额头的冷汗，魏初一看他动作眉头忍不住蹙了一下。
不过她现在没有力气去避开，只得任由他作为。
“这个时辰，令行公子不该在房中准备迎娶新嫁娘么？”
她强忍着喉咙的灼痛，声音细弱，“怎还有空来此……对我嘘寒问暖？”她喘了口气，才继续，“实在令我有些受宠若惊。”
“新郎服？”李令行嘴角浮起一丝讥嘲，“魏初一，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此刻很惨？可你大概不知，这屋里还有人比你更惨的。”
魏初一原本只是随口一问，闻言不由抬眼，细细打量他的神情。
他面上似乎并无太多异样，只是眼底深处好似隐着一片深沉的晦暗。
“哦？”她似笑非笑，声音虽弱，却带着一丝玩味，“愿闻其详。若真有人比我更惨，说不定听完我心里……能平衡些。”
听她这般语气，李令行心中最后那点郁结，竟莫名又散去少许。
这女子才刚捡回半条命，竟还能如此谈笑风生，自己若再沉溺于怨愤，岂非连她都不如。
“大婚没了。”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你都不知道，好大一顶绿帽子，不偏不倚，扣在了我脑门上。赠帽之人还是我父王，另外一个主角是我那准未婚妻。你说，我是不是比你更惨？”
他嘴角漾开一丝苦笑，“魏初一，这般对比，你可有被安慰到？”
连他自己都觉荒唐，竟会在此地对她在意的女子，说起这般屈辱没脸之事。
而令他沦为笑柄的，偏偏竟还是他的至亲。
魏初一听着，苍白的脸色因这离奇转折，透出一抹异样的喜悦。
她想笑，喉间的疼痛却只允许她微微牵动嘴角。
“这……实在出人意料。”她气息微喘，眼中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抱歉，我并不是幸灾乐祸，只是……有些……忍不住。”
她是真的未曾想到，自己尚未出手，那对父子竟已生出嫌隙。
心头蓦地一松，纵身体依旧难受，心情却莫名好了起来。
她早说过李元皓此人成不了大事，当时这位令行公子还不以为然，和她硬犟——看吧，连自己儿子的女人都抢。
忽然，她想起曾在书中见过的一段前朝旧史：前朝高宗对自己的儿媳一见钟情，便夺了儿子之妻，极尽宠爱，晚年昏聩，最后众叛亲离，乱军之中，为了给自己脱罪，便将那女子推出去顶罪……
想到此处，魏初一看向李令行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复杂意味，同情有之，另还夹杂了一丝幸灾乐祸。
就这样的西夏，还试图吞并大齐，真是不知所谓。
“令行公子，”她缓了缓，轻声道，“按理说，轮不到我来安慰你。你是西夏大王子，而我不过是受人掣肘的小小人质……”
她眼角的笑纹逐渐加深，模样不似要安慰，反倒是想要看好戏一般。
“不过，天下何处无芳草。既然有人不识好歹——不识你这块金镶玉，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对吧……”
李令行看着她那促狭、眉眼弯弯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想笑便笑吧，”他低声叹道，“就当是我未能护好你的报应。”
不知为何，见她这般瞧笑话自己，他心头的阴霾已消弭殆尽。
“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不过一枯枝败叶，何足挂怀。”他抬眼望向窗外，天色将明，“你既醒了，便好生休息。我……那边还有些事要处置。”
今日虽无大婚，却仍有纳妾之仪。没移家给了他如此难堪，他总不能毫无回礼。
魏初一不再言语，只极轻地点了下头，便阖上双眼，似是倦极。
待李令行离去良久，她才缓缓睁眼，眸中先前的笑意褪尽，只剩一片清明与疲惫。
“林可，”她声音低哑，“叫寒影他们进来。”
不过片刻，几人便已静立床前。
“这两日，辛苦你们了。”魏初一示意林可端来温水，润了润喉，喉咙舒服些，才又继续道，“我如今的处境，你们都已看见。当初来此，本不愿将你们尽数牵累……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她停顿片刻，积蓄着力气，缓缓说道：“从今往后，我们便同在一条船上。此处非比大齐，前日之险，你们亲眼所见。往后给我都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留意我身边的一草一木、一举一动。”
“在大齐时本已经步步荆棘，可如今只怕更难。”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我不求其他，只盼有朝一日即便我有意外，你们也能保住性命，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
“姑娘……”乔非眼圈发红，喉头发堵。
“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们都要记清楚。”魏初一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咳意，“以我现在的身子，接下来恐会大病一场。何时能清醒，我亦无把握。所以，我有几事，需托付给你们。”
她的声音虽弱，却字字坚定：“我病中这些时日，身边时刻不能离了博古。他是李令行的人，若有变故，唯有他的身份或可周旋一二。此外，除博古外，每日再留一人在我身边即可。其余人等，都去查……”
她目光微凝，沉声道：“查那日最先闯入我房中两人，在西夏与何人交好，又与何人有隙……若可能，将他们祖孙八代都给我查清楚。此事关乎我们日后能否在此立足，绝不可轻忽。”
一番话说完，魏初一已气息急促，额上渗出细密汗珠，疲态尽显。
“要说的……就这些。”她声音渐低，“接下来的日子，你们先要护好自己……才能护住我……”
话音渐弱，她再度陷入昏睡，仿佛方才那番冷静的嘱托，已耗尽了她最后气力。
“姑娘怎么样了？”慎行望着床上昏迷的人，忧声问道。
林可轻轻拭去眼角泪痕，低声道：“性命暂且无碍，只是……若不好生调养，往后只怕……”
她的话没有说尽。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让大家一起担心的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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