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汽水罐在林七夜手中被捏得更紧了，铝皮发出轻微的呻吟。
冷落没有看他，
目光似乎穿透了训练场破损的墙壁，
投向某个遥远的、承载着沉重记忆的角落。他的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种直达灵魂的重量：
“七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林七夜是否在认真听，“我知道你渴望拥有强大的力量，你在反复思考，拥有这份力量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可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缓缓转过头，
那双清澈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疲惫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林七夜，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和茫然：
“你难道……没有想过我吗？难道……我真的想拥有这份力量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刺穿了林七夜内心的迷障。他愣住了，看着冷落那张清秀却带着病态苍白的脸。
“从小就体弱多病，”
冷落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但这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沉重过往，“你也知道的……我们俩第一次真正认识的时候，是在学校里吧？”
他的目光追忆着，仿佛看到了那个阳光刺眼的下午：“那个时候……身体好些了，所以去了很久没去的学校。”
“那天……好像是课间？我一个人在走廊角落晒太阳，你……大概是出于好奇吧？偷偷躲在柱子后面看我……”
冷落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苦的弧度，“最后被我发现了，你有点尴尬……结果我一紧张……就发病了。”
记忆的闸门打开，
林七夜也清晰地记起了那一幕
阳光下苍白如纸的少年，突然捂着胸口痛苦地蜷缩下去，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额头，呼吸急促得像破风箱，然后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翻出那个小小的药瓶……
那时的恐慌和无措，此刻依旧清晰。
“你看到了，”
冷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看到了我必须靠那些药片才能活下去的狼狈样子。从那一刻起，你就知道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那双手纤细，骨节分明，此刻却仿佛承载着不属于它的、足以崩灭星辰的重量。
“我也不知道……”
他的迷茫如同实质，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赋予如此……如此恐怖的力量。神？”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自嘲意味的低笑，
“神……怎么会看得上我这种人？”
冷落抬起头，
再次看向林七夜，眼中充满了深切的自我怀疑和一种近乎卑微的困惑：
“就我这副……从小泡在药罐子里、走几步路都要喘气、连剧烈情绪都不能有的破身子骨……配吗？我配得上这份力量吗？”
“我……配得上‘神’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倦和对命运安排的深深不解：
“我只想……只想和大哥、还有二哥，我们三个人……安安静静、平平安安地，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我不想卷入任何麻烦……”
“不想对抗什么宿命，更不想背负这种……动辄就能摧毁一切的力量……”
他顿了顿，眉头紧锁，仿佛在用尽力气去理解这个强加于他的现实：
“为什么呢？”
他像是在问林七夜，又像是在质问无形的命运，或者，只是在质问自己。
“哦，对……”
他似乎想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但语气充满不确定，“是想守护他人吗？”
他迟疑着，尝试去触碰这个看似崇高的理由，“有……可能……有吧……”
然而，这猜测并未带来丝毫释然，
反而加深了他的迷茫：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懂……”
他将脸埋进手掌，
声音沉闷地传来，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无助和对既定道路的顺从：
“从小到大……我都没什么主见。”
“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让我吃药我就吃药，让我休息我就休息，让我接受训练……那我就接受……我听大哥的，一直如此……”
他抬起头，眼中倒映着林七夜同样充满困惑的脸庞：
“七夜，你在怀疑自己拥有能力的意义……”
“而我……”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更深的空洞，“我在怀疑……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觉醒那个莫名其妙的神墟吗？”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种冰冷的荒诞，“说实话……我早就该死的……”
他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窒息、被死亡阴影彻底笼罩的时刻：
“六岁那年……最严重的一次心肌梗塞发作的时候……我就该死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一点一点停止跳动……是大哥……”
提到冷清，他的声音里才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劫后余生的战栗：
“是大哥……他不顾一切，用了……用了某种代价极大的方法，硬生生把我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他睁开眼，看向训练场狼藉的废墟，又像是穿过废墟看向更远的地方，语气里充满了茫然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所以……我活下来了。”
“可活下来之后……我到底该做什么？我能做什么？这份力量……这份命运……到底要我怎样？我……我真不知道……”
林七夜沉默地看着身旁的冷落。
冷落刚刚那番低沉而迷茫的独白，
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他原本也翻腾着困惑的心湖，激起的涟漪却带着别样的沉重与酸楚。
他看着冷落微微低垂的头、略显单薄的肩膀，以及那双清澈眼眸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迷雾和疲惫，一股强烈的歉意涌上心头。
他张了张嘴，
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和真诚的愧疚：
“对不起……”
林七夜的声音很轻，
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训练场角落，“我不该提这些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句，“让你……让你回忆起了这些不该回忆的事情……”
冷落闻言，侧过头来，
脸上带着一丝尚未褪尽的茫然，
那双清澈的眼睛望向林七夜，带着纯粹的疑惑，轻声问道：
“为什么……会觉得不该回忆呢？” 他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认真的不解，仿佛在探讨一个深奥的哲学问题。
“它们……就在那里啊。”
林七夜被这直接的疑问问得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冷落的目光，
视线低垂，落在了手中那罐已经被捏得有些变形的汽水上。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铝皮，沉默了几秒，他才带着几分自嘲和坦诚，
缓缓开口：
“虽然……我觉得我自己其实也挺没资格说这种话的，”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奈和对自我的清晰认知，“但是……这话好像还是得说说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着语言，“我觉得……生活……可能还是得朝前看。过于……沉溺在过去的事情里，”
“一遍遍去回想那些……不好的、痛苦的、或者……找不到答案的事情……”
他抬头，飞快地瞥了冷落一眼，又迅速垂下，“……是不是……也不太好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带着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和自我剖白：
“当然……这话我自己说出来都心虚。毕竟……我也不是什么能洒脱放下的人。”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座囚禁了他整个少年时代的精神病院的铁窗。
“我……不也一直被困在那里吗？”
“困在自己的过去里……像个走不出去的囚徒一样……不是吗？”
原本沉浸在各自沉重思绪中的两人，因为这坦诚的自我剖析和共同的困境，氛围反而有了一丝奇异的松动。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听着的冷落，嘴角却忽然勾起了一个极其罕见的、带着一丝真实温度的弧度。
这笑容打破了之前的阴霾，像一缕微弱的阳光穿透了厚重的云层。
他轻轻地、甚至可以说是带着点孩子气的愉悦，笑了起来：
“呵……”
笑声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林七夜耳中。
林七夜愕然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冷落那双含着一点点促狭笑意的眼睛。
“我们两个……”
冷落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新奇又贴切的比喻，轻轻说道，“……老古董，是吗？”
“嗯？” 林七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发出了一个疑问音节。
随即，
“老古董”三个字在他脑海里炸开！
“噗——咳咳咳！”
刚喝下去的一口汽水差点呛进气管！
他猛地瞪大眼睛，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大声反驳道：
“什么老古董？！这词儿哪适合我们俩啊？！开什么玩笑！”
他伸出手指，先是点点自己，
又点点冷落，“我！你！加起来连四十岁都不到好吗？！风华正茂懂不懂？！‘老古董’？！这词儿怎么安得上来？！”
看着林七夜炸毛跳脚、急于撇清“老”字的模样，冷落眼中的笑意更深了，那点难得的调皮光芒闪烁不定。
他学着林七夜刚才的语气，慢悠悠地、却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逻辑感说道：
“总是忍不住……回望过去，沉溺其中，走不出来……”
他摊了摊手，一脸“难道不是吗”的表情，“这……不是老古董，那是什么？”
然后，他微微歪了歪头，
看着林七夜，一本正经地补充道，甚至还煞有介事地做了个区分：
“只不过嘛……你17岁，我16岁。”
“你是被困得更久一点的那个……”
他抬起手指，对着林七夜比划了一下，又点点自己，“你是‘老老古董’……” 指尖转回自己胸前，“我是……‘老古董’～”
林七夜瞠目结舌地看着冷落。
那张清秀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种天然呆式的、认真无比的调侃表情！
那句“老老古董”和“老古董”的清晰划分，像两道精准的闪电，
劈得林七夜外焦里嫩！
一股混合着荒谬、好笑和被反将一军的羞恼感直冲天灵盖！
“我去！”
林七夜直接从栏杆上跳了起来，手里的汽水罐差点砸过去，“你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