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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城看着弟妹那双布满老茧却依然颤抖的手,喉结滚动了几下。

他别过脸去,不敢直视那双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睛。

“老三他,老三他……”

赵春花的手突然僵住了。

她看着二哥躲闪的眼神,看着这个向来爽直的汉子此刻支支吾吾的模样,心里那簇微弱的火苗熄灭了。

“是不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得很远,“已经没了?”

沈城的手掌重重落在她肩上,粗糙的触感透过单薄衣衫传来。

那只手在发抖。

“没有见着尸体,也许还活着呢?”

赵春花却摇摇头。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如此幸运?

这条逃荒路,不知道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

屋子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赵春花用力抹了把脸,指甲在粗糙的颧骨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不说这个了。娘……娘听说你回来,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过去了。”

她转过身,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快去看看吧……”

提到娘亲,沈城浑身剧震,他深吸一口气,嘶声道:“快带我去!”

三人疾步冲进屋子。

沈老太在宋星的照料下,刚幽幽转醒,但气息还很微弱。

看到大步闯进来的沈城,老太太浑浊的老眼瞬间睁大,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儿啊!我的二郎!娘……娘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啊!”

她伸出枯枝般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抓着。

“娘!”沈城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床前,额头抵着冰冷的泥地,肩膀剧烈耸动,“儿子不孝!儿子来迟了!让您受苦了!”

母子俩抱头痛哭,那撕心裂肺的哭声里,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更是痛失至亲的悲怆。

赵春花、沈铁柱几人站在一旁,默默垂泪,心头百味杂陈。

沈大壮看着二伯那张与自己父亲有着几分相似却饱经风霜的脸庞,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娘她……看到这张脸,心里该有多痛?

沈老爷子得了信,踉跄着从外面赶回来,一脚踏进门,正撞见痛哭的妻儿。

看到跪在地上的沈城,老汉身子一晃,死死抓住门框才稳住,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沈城!”老汉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爹!”沈城抬起头,满脸泪痕。

父子俩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沈老爷子重重拍打着儿子的肩膀,反反复复,泣不成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千言万语,都在这四个字里了。

“你当初,到底是咋回事,咋突然之间,你们一家人就失踪了呢?”

这是沈老爷子一直想不明白的一件事。

提到这件事,沈城的脸上多了几分恨意。

如今在这里没看到大哥他们一家,怕是拿着卖他们的钱,去省城逍遥快活了吧!

“爹……”他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当沈老爷子听到这件事居然和沈大田有关,气得险些晕死过去。

沈老太得知这一消息,整个人又昏了过去。

一时间,屋子里乱作一团。

与此同时。

沈大田得了沈城平安归来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炸在头顶!

他脸色煞白,汗如雨下,转身就冲回自己那间破屋,手忙脚乱地把藏起来的几件破衣裳和一小包东西胡乱塞进包袱,一边塞一边惊恐地回头张望。

他要跑!

他要立刻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一直暗中留意着亲爹的沈才,看到沈大田这副鬼祟慌张的模样,尤其是那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心头瞬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这是干啥?”沈才猛地堵在门口,眼神锐利地问。

沈大田吓得一哆嗦,差点把包袱扔了。

他哪里敢把自己干下的勾当吐露半个字?

尤其眼前这个儿子,现在简直就是他爹娘养的一条看门狗!

让他知道了,自己还有活路?

“沈……沈才啊!”沈大田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你看爹这些日子,是不是特别老实?半点坏事没干吧?爹……爹就是想明白了,留在这儿,除了惹你爷你奶生气,啥用没有!爹想出去闯闯!闯出个人样来!风风光光回来孝敬二老!”

他挺起干瘪的胸膛,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真被他这副浪子回头的嘴脸唬住。

可他一个字都不信!

这是他亲爹!他太清楚这老东西是个什么烂心烂肺的玩意儿了!

他能变好?母猪都能踩着青云上天了。

“早不走晚不走,偏偏二叔刚回来你就急着跑?”

沈才冷笑,死死盯着沈大田慌乱的眼睛,“说!你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事?是不是跟二叔出事有关?”

沈大田头皮一炸,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道:“放屁!我能干什么?那是我亲弟弟,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弟弟!我能害他?”

“亲弟弟?”沈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连亲爹亲娘都能算计着卖掉,一个亲弟弟算个屁!”

他张开双臂,像一堵墙般死死堵住房门,“有我在,你今天休想踏出这个门半步!”

沈大田哪里有时间在这里耽搁?

只要沈城和爹娘他们见了面,他干的事情就会败露。

到那时,自己再想走那就晚了!

他娘的,这沈城咋就没死在土匪窝呢?

他脸上的假面具彻底撕裂,露出底下狰狞的凶相!

他恶狠狠地瞪着儿子,“小畜生,你到底是谁的种?帮着外人害你亲爹,你能得什么好?沈才!别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你这叫忘恩负义!”

看着那张记忆中无数次让他恐惧发抖的凶恶面孔,沈才的心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那种根植于骨子里的恐惧感瞬间袭来。

但!

他狠狠一咬牙,他不再是那个懦弱挨打的小可怜了!

“狗屁亲爹!”沈才昂起头,尽管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却异常坚定,“我就不让!有种你弄死我!”

“好你个白眼狼!”沈大田被彻底激怒,他猛地抬脚,狠狠踹在沈才的肚子上!

沈才整个人被踹得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

沈大田看都没看一眼地上的儿子,背起包袱就夺门而逃!

他平日里在寨子里本就如同隐形,此刻混乱之中,竟真没人留意他这鬼祟的身影。

快了!大门就在眼前!

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寨子大门,沈大田心头涌起一阵狂喜,仿佛自由就在咫尺!

就在这时。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带着破风声,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狠辣地砸在他的后背。

“啊!”沈大田惨叫一声,被砸得向前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

背上那个小包袱的绳结也散了开来,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撒了满地。

沈大田惊恐地抬头,只见一个身影如同铁塔般矗立在他面前,挡住了阳光,投下浓重的阴影。

“沈大田,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敢留在这儿!”

沈城眼睛通红地瞪着自己的亲哥!

是亲哥将他们一家人给卖掉的!

他到死都不会忘了那一幕!

自己的孩子如同猪猡一样,被卖给那些吃人的土匪!

而自己的亲哥,竟然连眉头都不眨一下,在那头数钱。

这样的人,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这样的人,居然还有脸活下去?

这样的人,怎么配活在这世上?

沈大田知道他们肯定会来找自己,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来得这么快!

他娘的,早知道就该一刀捅死沈才那个小畜生!

要是那小子死了,至少能多拖住他们半刻钟!

多了那半刻钟,自己不就能逃跑了吗?

他艰难地转过头,正对上亲娘那双浑浊的老眼。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深不见底的失望,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头上,让他浑身发冷。

“哼!”沈老爷子的冷哼像记耳光抽在他脸上。

赵春花沈铁柱沈大壮几人已经红了眼,要不是沈老太和沈老爷子死死拽着,他们手里的锄头,镰刀怕是早就劈头盖脸招呼过来了!

“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男人!”赵春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眼泪彻底决了堤。

“你害死了我爹!”沈铁柱像头暴怒的小牛犊,额头青筋暴起,“阿爷!阿奶!他害死了我爹啊!”

沈老太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都擦不干。

她护了一辈子的儿子,到头来竟是条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他竟然,竟然连自己的亲弟兄也害啊!

她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不是人的玩意儿呢!

“老头子......”老太太的声音抖得厉害,“你......你做主吧。就是......就是打死这个畜生,我也......我也再不拦着了......”

沈老爷子闭了闭眼,皱纹里嵌着的全是苦涩。

他早知这个儿子不成器,却没想到能丧尽天良到这种地步。

亲兄弟,亲弟媳,亲侄子侄女,统统都能卖!

这哪还是人?

分明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自己若是还放任他活下去,那就是他的罪过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沈老爷子举起手里的长刀,一步一步地往沈大田的面前靠近。

沈大田早已被吓得双腿发软,怎么都站不起来。

“爹,爹,我只是一时糊涂,我其实本来不想那么做的,都是我媳妇,是我媳妇逼我这么干的呀爹,你看现在日子好不容易好起来了,咱们就放下过去的仇恨,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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