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耕革新记
咸阳宫的铜钟刚过辰时三响,百里奚便踩着朝露进了宫。他袍角还沾着关中平原的泥土——昨日刚去渭水畔查看新垦的荒地,此刻手里正攥着半块从田埂上掰来的土块,捏碎了在指间捻着,粉末簌簌落在青玉阶上。
“百里大夫今日怎的这般早?”内侍见他须发上还挂着霜气,忙引着往偏殿走,“主公刚用过早膳,正在看各州郡呈上的粮赋账册呢。”
百里奚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廊下那排青铜鼎上。最末的那只鼎口都生了绿锈,里面只盛着半鼎糙米——去年冬天,连宫里头都得掺着藜麦才能撑过饥荒。他深吸一口气,推门时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秦穆公正对着摊开的竹简发愁,案几上堆着的账册大多标着“歉收”“无余粮”的红印。听见脚步声,他抬头时眼里的红血丝格外显眼:“先生来得正好,你看这陇东郡的奏报,说是春耕的种子都凑不齐了。”
百里奚没看那些竹简,反倒将那捧碎土放在案上:“主公可知这土能养出多少粮食?”
穆公皱眉:“关中的土是好,可连年征战,壮丁都上了战场,田地荒了大半。去年冬天又冻死不少耕牛,如今就算有种子,谁来种?”
“有一人,或许能解主公之忧。”百里奚俯身叩首,“老臣举荐庶民赵良,此人世代务农,于耕种之道有通天彻地之能。”
“庶民?”穆公搁下笔,案几上的青铜灯盏晃了晃,“先生是说,让一个泥腿子来管国家的粮仓?”
“主公忘了,当年您也是从市井之中请出了老臣。”百里奚抬起头,花白的眉毛微微颤动,“治国如治水,堵不如疏。百姓的事,还得百姓中最懂行的人来办。”
三日后,渭水岸边的打谷场上,赵良正蹲在田埂边比划。他穿着打满补丁的麻布短褐,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被蚊虫叮咬的红痕。听见马蹄声抬头时,手里还捏着根刚拔的谷穗,穗粒稀疏得能数清颗数。
“草民赵良,见过主公。”他放下谷穗就要下跪,却被穆公伸手拦住。
“先生不必多礼,”穆公指着眼前这片参差不齐的田地,“百里大夫说你能让这地长出更多粮食?”
赵良直起身,掌心的老茧磨得发亮:“主公请看,这土本是上好的黑壤,可如今都板结了。为啥?因为官府把田按户分了,却不管种得好孬,收上来的粮都一样多。人都是惜力的,谁肯多下功夫?”
他捡起块石头,在地上画出个田字:“草民的法子简单,把田按人头分到各家,收成好的多留粮,收成差的自家受着。再把那些荒了的地划给无田的流民,谁垦出来就归谁。这样一来,不用官府催,地里自然长得出好庄稼。”
穆公盯着地上的田字看了半晌,忽然问:“若是遇上灾年,百姓颗粒无收怎么办?”
“那就官府出种子,来年丰收了再还。”赵良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解开里面是些饱满的谷粒,“草民还在南山找着这种子,比寻常谷种晚熟半个月,却能多结三成穗。还有这曲辕犁,比现在用的直辕犁省一半力气……”
他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溅在穆公的靴面上也没察觉。百里奚在旁看着,见主公嘴角渐渐扬起,知道这事成了。
不出半月,“分田到户”的告示贴满了关中各城。起初还有人犯嘀咕,怕官府秋后变卦。可当县吏真的带着丈量土地的绳尺挨家挨户划地界,连最偏远的山坳里都响起了耕地的牛铃声。
赵良成了半个官,却没住进县衙。他带着几个老农跑遍了关中的田埂,哪块地适合种麦,哪片坡能栽豆,都一一记在竹简上。有回在渭北见到个老农用木犁耕地,他蹲在旁边看了半天,回去就找铁匠打了个带弧度的犁头,亲自送到老农家里。
“你这犁头看着怪,好用吗?”老农摸着新犁头,铜包的刃口闪着光。
“您试试就知道,”赵良卷袖子帮着套牛,“这犁尖入土深,拐弯还省力,一天能多耕半亩地。”
果然,新犁一入土就比旧犁顺溜,老农扶着犁把直乐:“赵先生,你这脑子是咋长的?”
夏末的时候,关中下起了连阴雨。赵良披着蓑衣在地里转,见有户人家的田埂塌了,水往邻地里灌,两家人正举着锄头要打架。他赶紧上前拦着,光着脚跳进泥水里堵缺口:“水往低处流,堵是堵不住的。咱们顺着地势挖条渠,既能排涝,又能浇地,多好?”
他带头挖渠,泥水没到膝盖,原本要打架的两家人也跟着动起手来。等雨停时,田埂上多了条蜿蜒的水渠,两岸的玉米叶子上还挂着水珠,绿得发亮。
秋收那天,整个关中都飘着谷香。秦穆公带着百官到渭水畔的示范田视察,站在田埂上望去,金黄的稻浪铺到天边,弯腰割稻的农人此起彼伏地唱着歌谣。县吏捧着斗斛来报:“主公,这片田亩产比去年多了三成还多!”
有个老农背着满筐的谷子经过,见了穆公倒头就拜。他手里还攥着个穗子,颤巍巍地说:“主公,您让我们有了自己的田,这穗子比往年沉多了!”
穆公接过谷穗,沉甸甸的压得手腕发酸。他回头看向百里奚,见老臣正抹着眼睛笑,忽然想起年初宫门前那只生了锈的鼎——如今,各县送来的余粮怕是要把国库的粮仓都撑满了。
傍晚回宫时,路过咸阳城的粮仓,听见里面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原来是百姓们推着车来缴余粮,管库的小吏拿着账簿核对,笔尖在竹简上沙沙作响。有个年轻媳妇抱着个布包,里面是她连夜簸干净的小米,非要多缴一斗:“俺家今年收得多,给官府多留些,好让士兵们吃饱了打胜仗。”
穆公站在粮仓外,看着夕阳把粮堆染成金红色,忽然对百里奚说:“先生说得对,强国的根基,原是在这一寸寸的土地里,在这一穗穗的粮食里啊。”
百里奚望着远处田埂上扛着锄头回家的农人,轻声道:“主公您看,民心这东西,就像地里的庄稼,你用心侍弄它,它自然给你好收成。”
晚风拂过,粮仓顶上的旗帜猎猎作响,旗面上的“秦”字在暮色里格外鲜明。远处的打谷场上,已经有人燃起了篝火,歌声混着谷物的清香飘过来,听得人心里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