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裂缝入口的混战已趋于白热化。
康巴洛人的怒吼与藏刀破空声、汪家人短促的枪响与闷哼、金属撞击的爆鸣交织成一片死亡的乐章。
尘土混合着血腥味，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
战场的风暴眼，予恩与张祁灵、黑瞎子的对决凶险到了极致。
予恩彻底化身为一台只为杀戮存在的冰冷机器。
他舍弃了匕首，双手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根通体红紫的长鞭。
挥舞起来，发出破空声的尖啸。
“呜——啪！”
鞭影如电！黑瞎子狼狈地侧扑翻滚，鞭梢擦着他的小腿掠过，狠狠抽在旁边的山岩上！“轰隆！”碎石四溅，坚硬的岩石表面瞬间被抽出一道深沟！
“操他妈的！”黑瞎子惊出一身冷汗，后背湿透。刚才那一下若是抽实，腿骨必然重伤！
张祁灵眼神沉凝，身形疾闪，避开一记刁钻的贴地横扫。
鞭影重重叠叠，带着刺耳的厉啸。
予恩的鞭法狠辣刁钻到了极点，角度诡异莫测，专攻下盘关节与要害，每一击都灌注了全身的力道，带着一股要将对手筋骨寸断、摧毁的暴戾！
他完全放弃了防御，眼中只剩下纯粹的杀意。
长鞭成了他肢体的延伸，每一次挥动都精准地指向对手最脆弱的地方，誓要将其拖入死亡的深渊！
“哑巴！撑不住了！”黑瞎子再次被一道凌厉的鞭影逼得连连后退，鞭风刮得脸颊生疼。
他冲着张祁灵喊叫，声音里是压不住的焦灼。
予恩的攻击太疯狂了，他和张祁灵两人联手，竟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让他心头滴血的是，他看得清清楚楚——张祁灵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用黑金古刀强行格挡甚至斩断那根要命的鞭子！但他都选择了更凶险、更消耗体力的极限闪避！为什么？不就是怕伤到予恩一丝一毫吗？！
黑瞎子自己又何尝不是？他的短刀好几次几乎要划破予恩的皮肤，都被他硬生生收回了力道。
这种束手束脚、投鼠忌器的打法，面对予恩这种彻底癫狂、不死不休的杀戮机器，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岩石阴影里。
谢语辰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胸膛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他目光死死锁定着战场中心那三道纠缠的身影。
予恩每一次挥动那根恐怖的长鞭，那撕裂空气的尖啸都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他的心上。
他看到张祁灵为了躲避一记致命的回旋鞭，后背狠狠撞在一块尖锐的岩石凸起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脸色瞬间煞白；他看到黑瞎子为了替张祁灵挡开侧面袭来的鞭影，左臂被鞭梢的倒刺无情刮过，皮开肉绽，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痛得黑瞎子倒抽一口冷气，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谢语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绝望的深渊。
他看到了张祁灵每一次在闪避间隙投向予恩的目光——那冰封的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痛楚、挣扎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不肯放弃的执念。
他也看到了黑瞎子那混杂着暴怒、担忧，以及某种更深沉、更复杂情绪的灼热眼神。
他懂了。
这两个男人，都陷进去了。无可救药地陷进了对眼前这个被汪家扭曲、只剩下冰冷杀意的感情泥沼里。
一股浓烈的苦涩，如最劣质的烧酒，猛地灌满了谢语辰的口腔，一路灼烧到五脏六腑，烧得他喉咙发紧。
他自己呢？那个曾经有些沉默寡言、眼神清澈得像雪山融水、偶尔会笨拙地流露出关心的少年身影，何尝不是早已刻进了他的骨血里？
可如今……谢语辰死死盯着予恩那双只剩下暴戾、没有一丝人气的眼睛，看着他在鞭影中穿梭、每一次攻击都带着同归于尽般的疯狂，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捏得他几乎窒息。
“再不动手……”谢语辰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那带着绝望颤抖的低语，“下一次……下一次的机会，会在哪？”
他恐惧。恐惧下一次看到的，是张祁灵被那鞭子抽断脊梁，或是黑瞎子的喉咙被倒刺撕开；他更恐惧予恩在汪家为他铺设的毁灭之路上越走越远，最终沉沦，再无回头之日。
不能再等了！必须打破这致命的僵局！
就在予恩一记凌厉的鞭击将张祁灵逼退数步，紧接着手腕猛地一抖，那根长鞭在半空中划出的倒刺闪烁着寒光，带着更加凄厉的尖啸，直刺黑瞎子毫无防备的心窝的瞬间！
“予恩——！”
一声清喝，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决绝，猛地炸响！
谢语辰的身影从岩石阴影中爆射而出！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双手空空，但速度飙升至极限，目标直指予恩毫无防备的侧后方！他选择的时机精准到毫秒——正是予恩全力爆发刺向黑瞎子，整个右侧空门大开的致命瞬间！
予恩那志在必得的一刺被这突如其来的干扰硬生生打断！他眼中戾气暴涨，如同被激怒的凶兽！手腕猛地一转，长鞭放弃黑瞎子的方向，狠狠抽向侧面袭来的谢语辰！
鞭梢的倒刺撕裂空气，直取其头颅！
谢语辰早有预判！他没有丝毫硬接的念头，身体在高速前冲中猛地一个极限的矮身贴地滑铲，整个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呼啸而过的恐怖鞭影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劲风刮得他头皮发麻，几缕发丝被瞬间切断！
“找死！”予恩冰冷的说道，鞭子回收，手腕急速翻转，第二鞭带着更恐怖的威势就要再次抽下！他要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干扰者撕碎！
然而，谢语辰这搏命般的突袭，已经为张祁灵和黑瞎子赢得了决定性的喘息与反击之机！三个男人的眼神在空中完成了无声的交汇！
“瞎子！上！”
“操！老子拼了！”黑瞎子眼镜后的眼睛爆发出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狠劲！
他完全无视了左臂火辣辣的剧痛，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所有压抑的情感都灌注到手中的短刀上！他放弃了任何防守，如扑向烈焰的飞蛾，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疯狂地扑向予恩的正面！刀光化作一片银色的风暴，每一刀都倾尽全力，直取予恩的手腕、腰腹！他要用自己作为最狂暴的诱饵，为张祁灵创造那唯一的机会！
面对黑瞎子这完全不顾自身、只求同归于尽的疯狂扑杀，予恩不得不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正面！眼中杀意更浓，鞭子急速回旋，在身前格挡开黑瞎子的刀锋！
金属鞭与短刀高速碰撞，爆发出连成一片、刺耳欲聋的“叮叮当当”巨响，火星在两人之间疯狂溅射！
就在予恩的注意力被黑瞎子这搏命般的狂攻完全锁死的刹那！
张祁灵的身影没有一丝风声，以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予恩毫无防备的背后！他放弃了沉重的黑金古刀，赤手空拳！
眼神前所未有的专注，所有的精气神都凝聚在右手并拢的指尖！目标——予恩后颈下方，脊椎与颅骨连接处那最脆弱的穴位！
机会，转瞬即逝！只有这一次！
张祁灵的身体一步踏前，拧腰送肩，全身的力量汇聚于右掌边缘！快！准！狠！带着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决绝，手刀带着沉闷的破风声，朝着那致命的穴位，狠狠劈下！
“嗵！”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响起！
正在全力应对黑瞎子疯狂攻击、将所有感知都集中于正面的予恩，身体猛地一僵！如被按下了暂停键！
挥舞长鞭的动作凝固在半空，眼中那滔天的暴戾和冰冷的杀意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的空洞。
五指无力松开，那根令人胆寒的长鞭砸落在地面的碎石上。
下一秒，他身体一软，所有的力量被抽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张祁灵在手刀劈出的瞬间，身体已经顺势前倾，张开的双臂稳稳地、牢牢地将倒下的予恩接在了怀里。
入怀的身体冰冷、僵硬，轻飘飘得没有多少分量，浓重的硝烟味、血腥气和一股死寂气息扑面而来。
张祁灵紧紧抱着他，手臂的肌肉绷紧，感受着怀中这具身体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的脉搏和浅得几乎停止的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揉碎，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只能更紧、更紧地抱住，想要将那冰冷的身体融入自己的骨血，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被冻结的灵魂。
黑瞎子的疯狂攻击戛然而止。
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淌下，看着安静地倒在张祁灵怀里的予恩，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又看了看张祁灵那双死死环抱着予恩、指关节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的手，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后怕猛地席卷全身，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的岩石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左臂的伤口传来钻心的疼痛，鲜血浸透了衣袖，一滴一滴砸落在脚下的尘土里，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只是死死地盯着张祁灵和他怀里的予恩，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庆幸，有后怕，还有一种沉甸甸的、无处安放的沉重。
谢语辰站在几步之外，胸口也在剧烈起伏。他看着张祁灵紧紧抱着予恩的样子，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几乎要溢出来的痛楚和失而复得般的紧张，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了一下，最终凝固成一个无比苦涩的弧度。
他成功了。用最危险的方式，赌赢了这一局。
但看着张祁灵怀中那个安静的身影，他知道，有些东西，早已经彻底尘埃落定，可能早就与他们无关。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底翻涌如潮的酸涩和失落，将所有的注意力强行拉回到周围混乱血腥的战场。
康巴洛人的怒吼和汪家人绝望的抵抗还在继续，但胜负的天平已经倾斜。
汪渊浑身是血，手中的刀已经砍出了缺口，被三名彪悍的康巴洛人围攻，险象环生。汪明的一条手臂软软垂下，显然骨头断了，仅靠另一只手挥舞着匕首，跟汪程勉强招架着攻击，身上又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然而，他们效忠的“少族长”，此刻正毫无知觉地躺在敌人的怀抱里，生死不知。
谢语辰迅速扫视战场，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最佳的撤退路线。必须立刻离开！汪家残兵败将不足为惧，但那批一直如影随形、身份不明的“影子”尚未现身，康巴洛人解决了汪家，下一个目标必然是他们！
“走！东北角！那边有个窄缝！”谢语辰当机立断，压低声音对张祁灵和黑瞎子说着，身体已经绷紧，做好了突围的准备。
张祁灵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怀中昏迷的予恩打横抱起，动作小心却迅速。
他深深看了一眼谢语辰，眼神里包含了太多。
黑瞎子咬紧牙关，强撑着几乎脱力的身体站直，用没受伤的右手紧握短刀。
“走！”
三人迅速汇合，谢语辰打头，张祁灵抱着予恩居中，黑瞎子断后，朝着谢语辰指出的东北方向那个不起眼的狭窄岩缝疾冲而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巨大岩石后方的阴影里。
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正透过枝叶的缝隙，目光先是贪婪而狂热地盯在张祁灵怀中昏迷的予恩身上，然后缓缓扫过抱着他的张祁灵、断后警戒的黑瞎子、以及领头开路的谢语辰。
一个伪装得极好、通体漆黑的注射枪口，悄无声息地从藤蔓的缝隙中探了出来，枪口前端安装了高效的消音器。
枪口随着下方移动的人影，极其缓慢而精准地调整着角度，最终，稳稳地锁定了目标……冰冷的杀机，无声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