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木牌在风里晃出吱呀声。
穿藏青布衫的男人往前一步,雨水顺着布包往下淌:“苏同志?我是沈婉秋表兄林致远,从新加坡来的。”
他递来一封信,火漆印泛着暗金。
苏檀接信的手在抖——信封背面盖着海外领事馆的戳。
“婉秋托我转交。”林致远声音轻,“她说这信该由你亲手拆。”
顾沉砚翻身下马,站到苏檀身侧。
她撕开火漆的动作太急,信纸边角被扯出毛边。
第一行字撞进眼睛时,苏檀的呼吸顿住了。
“檀儿,见字如晤。你母亲并非病逝,她是因知晓你父亲冤案内幕,遭人灭口。”
车厢里,苏檀捏着信纸的指尖发白。顾沉砚握她手背:“慢慢看。”
信里的字像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沈婉秋说,当年她与苏母同厂,亲眼见苏母被人堵在仓库,次日医院就传来“暴病身亡”的消息。
“我躲去南洋前,在你家老墙缝里塞了样东西——你母亲的首饰盒夹层。”
苏檀突然起身,从包袱里翻出个红漆木盒。
盒盖开合的声响惊动了顾沉砚:“怎么?”
“我娘的。”她指尖抠进盒底缝隙,指甲盖都泛了白。
“咔嗒”一声,夹层弹出张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抱着婴儿,眉眼与苏檀有七分相似。
背面是钢笔写的小字:“檀儿,若你看到这张照片,请相信妈妈从未放弃你。”
苏檀的眼泪砸在照片上。
顾沉砚抽出手帕替她擦脸,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我这就联系张所长,查当年医院记录。”
张所长的电话打到驿站时,天已擦黑。
顾沉砚攥着听筒,眉心拧成结:“死亡证明是周明远签的?那个退休的卫生局老局长?”
他转头看苏檀,她正盯着照片发怔。
“周明远是纺织厂事件的关键证人。”顾沉砚压低声音,“当年你父亲被诬陷偷图纸,他做了伪证。”
林致远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多了本皮面发黑的账本:“我在南洋听老华侨说过苏家旧事。”他翻开账本,指腹划过某页,“这里记着笔汇款,收款人是林月白的舅舅。”
苏檀凑过去。
泛黄的纸页上,“1968年3月”“林正雄”“五百元”几个字刺得她眼疼。
林月白的舅舅林正雄,不正是当年带头搜苏家的革委会成员?
“那笔钱,是买你母亲命的?”顾沉砚的声音沉得像块铁。
林致远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窗外夕阳把窗纸染成血红色。
苏檀捧着账本,眼泪滴在“林正雄”三个字上,晕开团模糊的墨。
顾沉砚揽她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檀儿,不管过去如何,我陪你查到底。”
深夜,驿站的油灯熄了大半。林致远摸黑走进柴房,划亮一根火柴。
电报稿纸摊在木桌上,他笔尖悬了悬,落下一行字:“沪市纺织局档案室,苏母工作记录存底。”
火柴烧到指尖,他猛地掐灭,把电报稿塞进怀里。
窗外传来巡夜民兵的脚步声,他侧耳听了会儿,转身往马厩走——明早,这封电报得赶头班邮车送出去。
苏檀的房间里,顾沉砚替她掖好被角。
她睡不安稳,攥着照片的手还紧着。
他轻轻掰开她手指,把照片放进枕头下,又摸了摸她腕上的翡翠镯。
窗外,林致远的马蹄声渐远。
顾沉砚关窗时,瞥见远处山影里有两点幽光——像是手电筒的光,又像是狼眼。
他手按在腰间配枪上,目光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