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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管局深处,最高级别生命维持病房。
空气冰冷,弥漫着消毒水、药物与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衰败气息。
心电监护仪上微弱而顽固的曲线,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摇曳,每一次波动都牵动着无形的沉重。
厚重的铅合金门外,是三重闪烁光芒的符文,足以隔绝神使级精神冲击的护符力场,以及荷枪实弹,佩戴最高级别护符,眼神警惕如临大敌的精锐守卫。
门无声滑开。
吴曜被押解进来。他不再是那个掀起混沌风暴的邪神使,更像一件被层层包裹的危险物品。
全身被特制的流淌着暗金色封印回路的拘束衣紧紧包裹,这种新型材料如同第二层皮肤,不仅完全禁锢了他的肢体动作,更持续锁死着他体内残存的力量,让他连动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
沉重的镣铐锁住手脚,链条连接在地面特制的固定环上,确保他寸步难行。
吴曜低垂着头,湿漉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以及周身散发出如同被抽空灵魂的死寂。
与吴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走在他身侧的辰砂弦。他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月白长衫,赤着双足,步伐轻盈得如同踏在云端。
辰砂弦手中随意地拎着那柄“八面体”长枪,枪尖斜指地面,姿态闲适得如同在庭院散步。
他脸上没有任何紧张或警惕,空灵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病房内精密的仪器和紧张的氛围,仿佛周围的一切戒备都与他无关。
辰砂弦的轻松,并非源于轻敌,而是他甚至对吴曜都似乎没有特别的“看管”意图,仿佛笃定对方在拘束衣和自身威压下,翻不起任何浪花,也或许是信任。
然而,当辰砂弦的目光落在病床上那个形销骨立气息奄奄的老人身上时,那份空灵与闲适瞬间收敛。
辰砂弦微微颔首,动作自然而郑重,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对智慧长者和先知先觉者的恭敬。
周启山的存在,仿佛是他这轮“太阳”也需仰望的星辰。
总局长和几位负责陪同的元老站在监控室里,屏住呼吸,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辰砂弦的存在是最大的保障,但吴曜的危险性依旧让他们神经紧绷。
吴曜被押送到病床前固定位置。沉重的镣铐锁死。他被迫抬起头,看向病床。
周启山深陷在白色的枕头里,脸色灰败如枯槁的树皮,眼窝深陷,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吴曜的瞬间,似乎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奇异光芒。
周启山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发出的声音却微弱得如同蚊蚋,连近在咫尺的人都难以听清。
病房内一片死寂,只有仪器单调的嘀嗒声。
吴曜看着这位用生命占卜,将自己召唤至此的老人,死寂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澜。是困惑?是探究?还是某种难以言喻的被命运摆布的麻木。
辰砂弦静静地站在一旁,如同一个完美的旁观者。
周启山的嘴唇还在翕动,眼神中带着急切的催促。
吴曜犹豫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辰砂弦,对方依旧平静,仿佛默许。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
拘束衣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镣铐的链条绷紧。吴曜尽可能地将耳朵贴近周启山那干裂的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
这个动作让监控室里的孙明辉等人瞬间握紧了拳头,冷汗涔涔。
时间仿佛凝固。吴曜屏住呼吸,集中全部残存的感知。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混合着老人衰败的气息,传入他的耳中。
“受…受苦了……孩子。”
吴曜的鼻子一酸,死死地压住眼泪,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继续倾听着。
“我知道…你……你是一个好孩子……”
“麻烦……同…同化…我…”
什么?!
吴曜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同化他?这位异管局的先知,星辰的守护者,用生命将自己召唤来的人 竟然要求被同化?!
周启山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吴曜近在咫尺的脸,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疯狂,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和……托付一切的信任。
周启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却如同重锤敲在吴曜心上。
“去…找…九姓…世家…家主…他…会…告诉你…一切…”
九姓世家?家主?一切?
巨大的困惑和震惊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吴曜,周启山燃烧生命,就是为了让自己同化他,然后去找一个什么“九姓世家”的家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曜僵在原地,内心激烈地挣扎着。同化周启山,这无异于亲手扼杀这位为人类守护了无数秘密的先知。
而且,在辰砂弦和重重防护之下做这件事,这简直是在自杀。
但周启山那决绝的眼神,那用生命换来的指引,这可能是吴曜摆脱棋子命运,窥见真相的唯一机会。
辰砂弦依旧平静地站着,仿佛对病床前的低语毫无察觉,又或者,他早已洞悉一切。
周启山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神开始涣散,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他那充满期盼和催促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吴曜。
没有时间了……
吴曜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厉,他不再犹豫。
吴曜强行凝聚起被拘束衣疯狂抽取所剩无几的精神力,眼中光芒微弱却坚定地亮起。
无形的精神触须,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避开了周启山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精神屏障,如同最温柔的溪流,缓缓注入老人即将枯竭的意识核心。
没有强行覆写,没有痛苦挣扎。吴曜这一次的同化,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引导与抚慰的意味。
吴曜将海量的,关于“母神创世”、“混沌归一”、“万物同源”的知识碎片,以及那种无比强烈的“归属感”和“无上幸福”,温和地如同温暖的潮水般,注入周启山濒临湮灭的灵魂。
奇迹发生了。
周启山那灰败的脸上,痛苦和挣扎的皱纹瞬间舒展开来,浑浊的眼睛骤然亮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而空灵的光芒。
仿佛穿透了肉体的束缚,看到了宇宙的终极真理,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幸福感和满足感,如同最温暖的阳光,瞬间充盈了他整个即将熄灭的生命。
“啊……”
周启山发出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叹息,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安详而带着孩童般纯真喜悦的笑容。
那笑容是如此满足,如此幸福,仿佛漂泊一生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温暖的港湾,找到了永恒的归宿。
周启山的眼神变得无比清澈,仿佛倒映着整个星河的奥秘。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吴曜,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
周启山嘴唇微动,用尽最后一丝融入“福音”的力气,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安宁与释然。
“原来…是这样…”
“创生…教派…这样的世界…”
“似乎…也…不错…”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周启山脸上那极致幸福的笑容永远定格。他眼中的光芒如同星辰般缓缓黯淡熄灭。心电监护仪上那微弱跳动的曲线,骤然拉成一条冰冷而笔直的长线——
嘀——————————
宣告生命终结的长鸣,在寂静的病房中凄厉地响起。
异管局的最后先知,星辰的守望者,在吴曜的同化下,在感受到“母神福音”的无上幸福中,安然阖上了双眼。他用自己的生命,为吴曜指明了最后的方向——九姓世家。
吴曜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僵在原地。他看着周启山那安详满足的遗容,感受着老人意识彻底消散前传递来的那份纯粹幸福,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是罪恶?是解脱?还是一种被宿命玩弄的荒谬感。
辰砂弦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空灵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已预见。他只是对着周启山的遗体,再次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声的告别礼。
监控室里的孙明辉和元老们,看着周启山在吴曜“手下”带着笑容逝去,听着那刺耳的死亡长鸣,心中的震惊、悲痛、愤怒和巨大的恐惧混杂在一起,几乎让他们窒息。
看向吴曜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刻骨的寒意,他竟然真的在辰砂弦眼皮底下,杀了周老?!以这种如此诡异的方式。
病房内,只剩下冰冷的死亡长鸣,和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震惊。周启山用生命点燃的烛火指引了方向,却也在吴曜的手上彻底熄灭,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谜团和更深的漩涡。
而吴曜,这个被母神排斥的棋子,在辰砂弦的“默许”下,背负上了终结先知生命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