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城市蜂巢里的黄色蚂蚁
凌晨五点半，城市还裹在灰蓝色的睡袋里，陈兔兔已经用冷水拍了把脸，对着出租屋那面裂了缝的镜子套上黄色外卖服。镜子里的人，二十四岁，黑发像被踩扁的鸟窝，眼睛是扔人堆里三秒就找不到的普通，唯一有点辨识度的大概是嘴角那颗若隐若现的痣，还总被他用胡子茬盖住。
“得刮胡子了。”他嘟囔着，摸了摸下巴上扎手的胡茬。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压下去——楼下便利店的剃须刀要十五块，够他买三顿挂面。
出租屋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楼道堆满了旧自行车和蜂窝煤炉，空气里永远飘着油烟和潮湿的霉味。陈兔兔推出那辆跟了他三年的电动车，车篮里放着一个印着“极速达”logo的保温箱，箱体边角磨得掉了色，像只掉毛的老黄狗。
他是“极速达”外卖平台的一名骑手，在这座被称为“钢铁森林”的超级都市里，像无数只穿着黄色马甲的蚂蚁，沿着固定的轨迹穿梭在摩天大楼的缝隙间。从早上六点到凌晨一点，他的世界就是手机App里不断刷新的订单、拥堵的马路、客户的催单电话，以及偶尔能歇脚的、城中村小巷里的廉价面馆。
“叮——”手机弹出新订单，“金茂大厦38层，美式咖啡加双份浓缩，备注：准时到，凉了差评。”
陈兔兔叹了口气，把手机架在车把上，发动电动车汇入早高峰的车流。金茂大厦在城市中心，从他住的老城区过去，得穿过三条主干道和一个常年堵车的转盘。他看了眼App上的倒计时——32分钟，算上找地方停车、等电梯，时间卡得死紧。
“妈的，又是高楼。”他低声骂了句，拧动电门加速。风灌进他的头盔，带着清晨的凉意和汽车尾气的味道。
路上的车越来越多，钢铁洪流在灰色的柏油路上缓慢蠕动。陈兔兔仗着电动车灵活，在车流里见缝插针。他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城中村的近路，两边是挤得密不透风的握手楼，晾衣绳上挂着花花绿绿的内衣袜子，偶尔有小孩从巷子里冲出来，吓得他紧急刹车。
“小兔崽子，别乱跑！”他冲小孩背影喊了句，没得到回应，只有几声狗叫。
送完金茂大厦的咖啡，他又接了三个订单，分别是写字楼的便当、医院的营养餐和居民区的奶茶。每次停好车，他都像颗炮弹一样冲进大楼，按电梯、爬楼梯（电梯满员时），然后气喘吁吁地敲响客户的门，挤出一个标准的、略带讨好的笑容：“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大部分客户接过外卖就关门，连句“谢谢”都没有。偶尔遇到态度好的，会说句“辛苦了”，能让他心里暖乎半天。但更多时候，他收到的是不耐烦的催促、挑剔的眼神，甚至直接的差评——有次他不过晚了三分钟，就被客户指着鼻子骂“你是不是瞎，看不到我备注的准时？”
中午十二点，正是订单高峰。他在一家川菜馆等餐，肚子饿得咕咕叫，只能咽了口唾沫，看着手机里余额宝的数字——1876.53元。这是他全部的家当，交完这个月的房租800，剩下的要撑到下个月发工资。
“23号，你的鱼香肉丝盖饭！”后厨师傅吼了一嗓子。
陈兔兔赶紧上前接过餐盒，塞进保温箱。下一个订单在三公里外的科技园区，备注是“骑手大哥，我开会呢，放前台就行，谢谢！”
他松了口气，这种订单最省心。
下午三点，他在一个高档小区楼下等电梯，电梯里贴着光鲜亮丽的房产广告，画面里的人住着带花园的大房子，笑得一脸幸福。陈兔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洗得发白的袖口，觉得那画面离自己像隔着一整个宇宙。
他想起孤儿院的李奶奶，小时候总说他“兔兔啊，长大了要出息，别像奶奶一样，一辈子窝在小地方”。可他现在出息了吗？每天骑着电动车在钢筋水泥里打转，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唯一的区别是这机器偶尔会饿，会累，会在深夜回到出租屋时，看着天花板发呆，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也许……该换个工作了。”他又一次冒出这个念头。但除了送外卖，他好像什么都不会。没学历，没技术，长相普通，连跟人吵架都吵不赢。
手机又响了，是新订单，地址在城市边缘的“未来科技城”，一家叫“星穹实验室”的公司。备注写着：“重要文件，务必亲自交到3号楼前台，超时取消订单。”
陈兔兔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半，距离下班高峰还有半小时。未来科技城他去过几次，路宽车少，但离老城区远，跑一趟来回得一个多小时，还不一定能接到返程单。
“接了吧，”他想，“反正也没别的单了。”
他调转车头，朝着城市边缘驶去。越靠近未来科技城，建筑风格越显得科幻，高楼大厦的外立面是反光的玻璃幕墙，像一块块巨大的镜子，映着灰蒙蒙的天空。路上的车也变成了各种造型奇特的新能源汽车，偶尔能看到悬浮在空中的小型飞行器，发出轻微的嗡鸣。
陈兔兔对这些高科技玩意儿不太感冒，他只关心能不能准时把文件送到，能不能多赚几块钱。
第二节 量子卡车与金色裂缝：一场非典型死亡
“星穹实验室”的3号楼是一栋造型独特的银色建筑，像个倒扣的碗。陈兔兔把电动车停在门口，检查了一下保温箱里的文件袋——客户特别交代过，要用保温箱装，说是文件不能受潮。
他走进大厅，前台是一个长得像芭比娃娃的AI机器人，声音甜得发腻：“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是送外卖的，送文件到这里。”陈兔兔把文件袋递过去。
AI机器人扫描了一下文件袋上的二维码，屏幕上显示“接收成功”。“谢谢，您可以离开了。”
陈兔兔点点头，转身往外走。任务完成，他心情轻松了些，琢磨着要不要在附近吃碗面再回去。未来科技城这边的面馆肯定不便宜，但他实在饿坏了，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个馒头。
他刚走出大楼，手机就响了，是妈妈打来的——其实是孤儿院的李奶奶，他一直叫她妈。
“兔兔啊，吃饭了没？”李奶奶的声音带着点沙哑。
“刚送完单，正准备吃呢，妈。”陈兔兔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靠着墙说话。
“吃好点，别总吃泡面。”李奶奶唠叨着，“我这边都挺好的，你别担心。对了，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相亲……”
“妈，我忙呢，先不说了啊，挂了！”陈兔兔最怕这个，赶紧打断，匆匆挂了电话。
他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点头疼。相亲？他这副样子，谁看得上？
他走到电动车旁，刚要解锁，突然看到马路对面冲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大概四五岁，正哭着往马路中间跑，手里还攥着一个摔破的机器人玩具。
“危险！”陈兔兔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马路中间，一辆银色的卡车正以极快的速度驶来。那卡车造型科幻，车头没有传统的车灯，而是一块巨大的曲面屏，车身印着“量子物流”的字样。它行驶的轨迹有些诡异，像是在轻微地闪烁，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高速运动而扭曲了。
小女孩还在哭着往前跑，完全没注意到卡车。
陈兔兔没来得及多想，扔掉电动车钥匙就冲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头顶。
“躲开！快躲开啊！”他一边跑一边喊。
小女孩终于听到了，停下脚步，茫然地回头看他。
就在这时，银色卡车已经冲到了近前。陈兔兔看到卡车司机（如果那算司机的话，驾驶座上是一个闪烁着蓝光的人形轮廓）似乎也发现了情况，车头的曲面屏闪过一道红光，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但已经太晚了。
陈兔兔一把将小女孩推开，自己却没能完全躲开。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身上，像被一列飞驰的火车碾过。骨骼碎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剧痛瞬间淹没了他。
他飞了起来，在空中翻滚，看到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看到那辆银色卡车的车头闪烁着奇异的金色纹路，看到天空裂开了一道细长的缝隙，缝隙里流淌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璀璨的光芒。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啊……”
这是陈兔兔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他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坠落，坠入那道金色的裂缝里。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温暖的包裹感，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他好像听到了很多声音，嘈杂的、尖锐的、低沉的，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又像是某种机器的轰鸣。这些声音钻进他的脑海，却无法理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永恒。
陈兔兔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沉在水底的石头，慢慢往上浮。他费力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模糊的金属光泽。
“我……没死？”
他想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却发现动弹不得。他试着转动脖子，看到自己躺在一个冰冷的、金属质感的平台上，四周是锈迹斑斑的金属墙壁，墙角堆着各种零件和线缆，像个废弃的机械工坊。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臭氧的气息。
“嘶……”他想吸口气，却发现自己没有肺，没有呼吸的感觉。他能“感知”到周围的空气流动，却不需要通过肺部交换。
这感觉太诡异了。
他试着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般的“滋滋”声。
“怎么回事？”他慌了，开始拼命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异常沉重，而且……好像变小了？
他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手”——那不是人类的手，而是一只覆盖着银灰色金属“毛发”的爪子，五根指头末端是尖锐的金属爪，闪着寒光。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同样是银灰色的金属质感，覆盖着细密的、类似绒毛的金属片，腹部中央有一个菱形的凹陷，里面隐约闪烁着蓝色的光芒。
“我……我变成了什么？”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不是在车祸中死了吗？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这里是哪里？地狱？还是某个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室？
他扭动身体，试图从金属平台上下来，却因为重心不稳，“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落地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反而传来一阵轻微的机械碰撞声。
他晃了晃脑袋，撑着金属爪子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身高只有大约六十厘米，活像一只站起来的……兔子？
“兔子？”陈兔兔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被自己否定，“不可能，兔子哪有金属身体？”
他走到一面相对光滑的金属墙壁前，看着上面映出的模糊倒影——一个银灰色的、机械质感的兔子形象，红色的眼睛（更像是两个光学镜头）瞪得滚圆，耳朵竖立着，上面还沾着几块油污。
“我……转生成了一只机械兔子？”
这个认知让他差点再次“晕”过去。从一个普通的外卖员，到一只会走路的机械兔子，这跨度也太大了吧？
就在这时，他感觉左耳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嵌入了耳道。他抬起金属爪子，摸了摸左耳，触到一个冰凉的、类似耳钉的物体，上面刻着复杂的、他不认识的纹路，还散发着微弱的蓝光。
“这是什么？”
他刚想仔细看看，突然听到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从房间角落传来。他警惕地转过身，看到几只巴掌大小、造型狰狞的机械虫，正挥舞着锋利的肢爪，朝他爬过来。
这些机械虫通体黑色，眼睛是红色的传感器，嘴里发出“嘶嘶”的电流声，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陈兔兔吓得心脏（如果他还有心脏的话）都快跳出来了。他只是一只刚“出生”的机械兔子，连怎么走路都没搞明白，怎么对付这些一看就很危险的机械虫？
“别……别过来啊！”他想喊，却只能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机械虫显然没听懂（或者说没理会）他的“警告”，加快了爬行速度，最前面的一只已经张开肢爪，朝他扑了过来。
危急关头，陈兔兔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同时感觉大脑里突然多出了一些奇怪的“知识”——关于如何操控这具机械身体，如何感知周围的能量场，甚至……如何与其他生物“沟通”？
几乎是本能地，他集中精神，对着扑过来的机械虫“想”了一句：“停！别过来！”
奇迹发生了。
那只机械虫的动作猛地一僵，红色的传感器闪烁了几下，竟然真的停在了半空中。后面的几只机械虫也跟着停下，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什么。
陈兔兔惊呆了。他刚才……是用意念跟机械虫说话了？而且它好像还听懂了？
这就是刚才大脑里多出来的“沟通”能力？
他试探性地又“想”了一句：“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攻击我？”
最前面的那只机械虫传感器闪烁得更频繁了，发出一阵“滴滴答答”的电子音，虽然听不懂具体内容，但陈兔兔莫名地“理解”了它的意思——“清洁指令……检测到废弃机械单位……执行拆解程序……”
“废弃机械单位？拆解程序？”陈兔兔明白了，这些机械虫是负责清理废弃机械的，而他现在这副样子，大概被它们当成了需要拆解的垃圾。
“我不是垃圾！”陈兔兔赶紧“想”，“我是……我是新启动的单位！对，新启动的，不是废弃的！”
机械虫的传感器又闪烁了一阵，似乎在分析他的话。过了一会儿，它们发出一阵“嘀嘀”声，像是在交流，然后竟然真的收起了肢爪，转身朝角落里爬去，继续它们的“清洁”工作了。
陈兔兔松了口气，一屁股（如果那算屁股的话）坐在地上，金属尾巴无意识地拍打了两下地面。
刚才真是太险了。
他看着自己的金属爪子，又摸了摸耳朵上的耳钉，脑子里乱成一团。车祸、金色裂缝、机械兔子身体、能跟机械虫沟通……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到底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就在这时，他感觉金属平台旁边的一堆零件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他好奇地爬过去，用金属爪子扒开零件，发现了一个巴掌大小、六面都是金属材质的骰子，上面没有数字，而是刻着各种奇怪的符号，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白光。
“这是……什么？”
陈兔兔捡起骰子，入手冰凉，重量适中。他刚握住骰子，就感觉一股微弱的电流从骰子流入他的机械身体，让他精神一振。
突然，他耳朵里的耳钉发出“滴”的一声轻响，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检测到外来意识体与‘概率调节器’建立初步链接……”
“身份扫描：地球人类（已死亡）……”
“躯体扫描：斯瓦兰主星废弃机械兔躯壳（型号：Rt-07）……”
“意识载入完成度：87%……”
“天赋能力：跨种族心灵沟通（初级）……”
“绑定道具：星际运气骰子（未激活）……”
“欢迎来到星际殖民星——斯瓦兰主星。”
电子音消失了，留下陈兔兔目瞪口呆地握着骰子，站在堆满金属零件的房间里。
地球人类？已死亡？斯瓦兰主星？机械兔躯壳？星际运气骰子？
信息量太大，他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他，陈兔兔，一个平平无奇的地球外卖员，真的死了，然后在一个叫“斯瓦兰主星”的外星世界，转生成了一只会说话（用意念）的机械兔子。
而且，他好像还捡到了一个听起来很厉害的“星际运气骰子”。
陈兔兔看着手中的骰子，又看了看自己银灰色的机械爪子，红色的光学眼瞳里映出房间里斑驳的金属墙壁。
“所以……”他喃喃自语，虽然发不出声音，但意念清晰，“从今天起，我就是一只外星机械兔子了？”
一阵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恐惧，有迷茫，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丝……对未知世界的好奇。
他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不需要），握紧了手中的骰子。
“既来之，则安之吧。”
至少，现在他不用再担心送外卖迟到被差评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金属屑），决定先搞清楚这个房间外面是什么样子。
他走到生锈的金属门前，伸出金属爪子，试探性地推了一下。
门，竟然开了。
门外，是一条更加昏暗、布满管道和线缆的金属走廊，远处隐约传来机械运转的轰鸣声。
陈兔兔深吸一口气（again，虽然不需要），迈着还有些生疏的步伐，走进了这条未知的走廊。
他的星际兔子冒险，就从这个废弃的机械工坊开始了。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