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的冬夜,风如刀割。
军医处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煤油灯的火苗猛地一晃,将陈思齐伏案研读的影子拉得老长。德文医书上的拉丁术语在他眼底跳动,却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
“陈大夫!快!司令呕血了!”
王勇的声音沙哑如铁皮刮过砂石,他身上的铁甲还凝着冰碴,喉头滚动,像是吞了炭火。陈思齐猛地合上医书,起身时药箱撞翻了搪瓷盘,浸着酒精棉的镊子当啷坠地,在青砖上弹起三寸高。
“怎么回事?”他一把拎起药箱,眉头紧锁。
“不清楚!司令刚开完军事会议,回营房就突然栽倒了!”王勇眼中布满血丝,“嘴唇发紫,呕出的血……发黑!”
陈思齐心中咯噔一下,二话不说冲出军医处。廊下的火把照见一队亲兵抬着门板疾奔而来,门板上躺着的人影正是于学忠。他面色如金纸,额角青筋暴突,领口喷溅的褐红血迹在月光下像干涸的松脂。
“放平!”陈思齐低喝一声,手指迅速搭上于学忠的腕脉。
脉象弦急如绷紧的弓弦,寸关尺三部皆现雀啄之态——这是剧毒攻心的征兆!
他果断撕开于学忠的军装前襟,果然,在右侧锁骨下三寸处,一个针眼大的青斑正隐隐泛黑。陈思齐瞳孔骤缩,声音冷峻:“是滇南箭毒木的汁液,见血封喉。”
军医处的药棚里蒸汽翻腾,陈思齐动作麻利地熬煮解毒药汤。他将蒸过的柳叶刀拍在案上,刀光映出窗外一道倏忽消失的黑影。
“守住院子!”王勇的驳壳枪机头大张,亲兵们迅速围成人墙,刺刀寒光凛凛。
陈思齐却冷笑一声:“不必追,下毒的人正等着看我们乱阵脚。”
他掰开于学忠的牙关,将一碗苦褐色的药汁灌进去。可于学忠的呼吸仍然微弱,胸口起伏几乎察觉不到。
“不行,光靠解毒药不够……”陈思齐眼神一沉,快步走向药柜最底层,抽出一个小锡盒。
盒中躺着一支德制血清,标签上印着“南洋医学院实验用药”。
“三年前德国导师临别相赠,没想到今日真派上用场了……”他深吸一口气,给针头消毒,毫不犹豫地刺入于学忠的静脉。
血清缓缓推入,于学忠的小腿猛地抽搐,军靴狠狠蹬出,“咔嚓”一声,药碾子被踹得粉碎。
“司令!想想郭军长殉国前怎么说的!”陈思齐按住他的膝盖低喝。
郭松龄——这个名字像一剂强心针,于学忠涣散的目光骤然聚起一点星火,喉间发出一声闷哼,呼吸渐渐平稳。
五更天,梆子声在远处幽幽响起。
于学忠的喉头咕哝一声,眼皮微微颤动。陈思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抹去额上密布的汗珠。
王勇站在一旁,手里攥着半块芝麻饼,脸色阴沉如铁。他掰开饼馅,里面夹着一张油纸,上面用米浆画着奉天日本领事馆的菊纹章。
“炊事班老赵送的夜宵。”王勇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眼中杀意凛然,“这狗日的……装哑巴十二年!”
陈思齐没有接话,目光却落在了于学忠枕畔的《孙子兵法》上。书页间露出一角信笺,墨迹洇着茶渍,隐约可见几行字:
“……杨总参议旧部聚会,特备滇茶……”
落款是“常荫槐”的私印。
常荫槐……陈思齐眸子微眯,心中已有计较。
就在这时,窗外忽传来几声布谷鸟叫——三长两短,是情报参谋赵明的暗号。
天光渐亮时,于学忠猛地睁开了眼睛。
“扶我起来。”他的声音嘶哑如钝刀刮竹,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陈思齐皱眉:“司令,毒还没完全解——”
“少废话!”于学忠一把推开他的手,强撑着坐起,额上冷汗涔涔。他蘸着药碗里残余的药汁,在案上迅速画了一幅奉天城防图,并在某处仓库位置重重圈了个红圈。
“让李振唐带骑兵连,换便装去这儿。”于学忠咳出一口血沫,眼中寒光闪烁,“对外就说……是去拉磺胺药。”
陈思齐知道事态严重,立刻派人传令。
晌午时分,大帅府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
张学良的副官满头大汗冲进病房,声音颤抖:“于旅长神了!那仓库底下藏着日本人的细菌培养皿!幸好提前端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陈思齐转头望去——病榻上的于学忠闭目似睡,嘴角却浮起一丝冷笑。
榻下的铜盆里,染血的绷带正缓缓化开,如一面破碎的旌旗。
当夜,炊事班的老赵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三天后,常荫槐在自家书房饮弹自尽,桌上留了一封忏悔书。
而奉天城内的日本特务机关,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
陈思齐站在军医处的窗前,望着远处的烽火,低声道:“这毒,终究还是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