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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卷过“蚀骨隘口”,带着塞外特有的粗粝沙尘和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隘口两侧陡峭的黑色山岩,如同巨兽嶙峋的肋骨,沉默地指向铅灰色的阴沉天幕。这里曾是血灵宫第三纵队与万剑阁势力范围的模糊分界,如今,却成了前线最锋利的刀口。

涵婓勒住坐下略显焦躁的“影狼”妖兽,冰冷的金属面具覆盖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渊的眼眸。她身后,是十二名血衣卫精锐,玄甲覆身,腰佩制式血刃,气息凝练肃杀,如同一片移动的黑色礁石。新任血将的第一次正式边境巡查,注定不会平静。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比蚀骨隘口终年不散的阴风更刺骨。她能感觉到,无数道充满恶意的视线,如同毒蛇的信子,正从两侧高耸的、布满风蚀孔洞的黑色山崖上舔舐下来。

“统领,前方三里的‘鬼哭林’,是万剑阁巡哨最常出没的地段,也是…最适合伏击的地方。”副官“石岩”策动胯下的铁甲蜥蜴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常年戍边磨砺出的沙哑和警惕。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嗯。”涵婓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前方那片笼罩在薄雾中的扭曲林地。枯死的树木枝桠虬结,形似鬼爪,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怪响。林间地面,散落着一些早已风化成惨白色的兽骨,更添几分阴森。直觉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着她的神经末梢。太安静了。连最寻常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剩下风穿过隘口和林木缝隙时单调的呼啸。这是一种被刻意营造出来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传令,血衣卫结‘锋矢阵’,缓速通过。影狼嗅觉全开,注意地下异常灵能波动。”涵婓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清晰而冰冷,不带一丝波澜。她轻轻拍了拍影狼的脖颈,这头通体漆黑、唯有双眼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妖兽低吼一声,鼻翼剧烈翕动起来,无形的探查波纹以它为中心扩散开去。

队伍保持着高度戒备,如同缓缓插入浓雾的黑色利刃,踏入了鬼哭林。

刚深入林区不过百丈。

嗡——!

一声低沉得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闷响毫无征兆地炸开!紧接着,涵婓脚下的地面猛地向上拱起!一张巨大无比、由无数闪烁着幽蓝色符文的金属丝线编织而成的巨网,如同捕食的蛛魔之口,瞬间破土而出!巨网边缘,数十根闪烁着寒光的金属桩被强大的机括力量狠狠钉入周围的树干和岩壁,瞬间将涵婓连同她周围的四名血衣卫完全笼罩在内!

“禁灵网!是万剑阁的‘困龙钉’!”石岩目眦欲裂,厉声咆哮!他反应极快,腰间血刃瞬间出鞘,一道凌厉的血色刀罡狠狠斩向最近的一根金属桩!

当——!

金铁交鸣的巨响震耳欲聋!火星四溅!那看似纤细的金属桩竟纹丝不动,表面幽蓝符文流转,将血色刀罡的力量尽数吸纳、消解!与此同时,禁灵网上密布的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幽蓝光芒!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禁锢之力瞬间降临!涵婓只觉得周身经脉内的灵力如同被冻结的江河,瞬间凝固、滞涩,再也无法调动分毫!就连坐下以速度和爆发力着称的影狼,也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四肢一软,庞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在地,被巨网死死压住!

“统领!”网外的血衣卫惊怒交加,纷纷拔刀冲向巨网,试图营救。

“别过来!”涵婓厉喝,声音因灵力被禁锢而显得有些嘶哑。她太清楚这“困龙钉”的威力了,这是万剑阁专门用来对付高阶修士的杀器,一旦被其核心的禁灵网罩住,灵力尽封,如同待宰羔羊。网外的血衣卫冲上来,只会被这网附带的强大禁制力量反震重创,甚至被一同困住!

她的警告还是慢了一步。

嗖!嗖!嗖!嗖!

无数道锐利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狞笑,从两侧山崖的阴影中、从枯死巨树的顶端、从布满苔藓的岩石后面,暴雨般倾泻而下!那不是普通的箭矢,而是一道道凝练无比、带着刺骨杀意的剑气!

万剑阁的剑修!至少二十名!早已埋伏在此,只等困龙钉发威!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撕裂血肉的声音密集响起,伴随着血衣卫临死前短促的闷哼。剑气刁钻狠辣,专攻要害。网外的八名血衣卫,纵然身经百战、悍勇无比,但在失去统领指挥、又被突如其来的精准剑气集火之下,如同被狂风扫过的麦秆,瞬间倒下了六人!滚烫的鲜血喷洒在枯叶和黑色的岩石上,刺目的猩红。

“结阵!背靠背!”石岩目眦欲裂,左肩被一道剑气洞穿,血如泉涌,但他依然嘶吼着,与仅存的两名血衣卫背靠背站定,挥舞血刃格挡着连绵不绝的剑气攻击,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声如同骤雨打芭蕉。他们被密集的剑气死死压制在原地,根本无法靠近困住涵婓的巨网分毫。

“啧啧啧…反应倒是不慢,可惜,晚了。”一个带着戏谑和冰冷杀意的声音响起,如同毒蛇滑过枯草。一道身影从崖壁上一处不起眼的阴影中飘然落下,稳稳地站在距离涵婓数丈之外的一块巨岩上。

来人一身万剑阁内门精英弟子的月白剑袍,袖口绣着三道金色小剑,显示着其不低的地位。面容算得上英俊,但一双狭长的眼睛却闪烁着阴鸷残忍的光芒,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他手中提着一柄通体幽蓝、寒气森森的长剑,剑尖斜指地面,一滴粘稠的鲜血正顺着剑锋缓缓滑落。

“万剑阁,李慕寒。”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涵婓覆盖着面具的脸庞,“血灵宫的新任血将?玄甲那个莽夫死了,就派个小娘们儿来顶缸?看来你们血灵宫真是无人可用了。正好,抓了你这条大鱼,阁主必有重赏!”他刻意提高了音量,话语中的侮辱之意毫不掩饰,显然是说给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血衣卫听的,意图瓦解他们的斗志。

涵婓被困在禁灵网中,灵力尽失,如同被蛛网束缚的飞蛾。冰冷粗糙的金属网线紧紧勒着她的战甲,传来阵阵刺痛。面具下的脸庞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露出的眼眸,沉静得可怕,如同暴风雪来临前冻结的冰湖,深处却酝酿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她没有去看李慕寒,目光扫过网外倒下的血衣卫尸体,扫过石岩和另外两名战士浴血奋战、却步步后退的身影。每一具倒下的身躯,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愤怒在胸腔中无声地燃烧,几乎要将她吞噬。但越是愤怒,她的思维却越是冰冷清晰。玄甲旧部的质疑、血刃卫的反噬、此刻的伏击与牺牲…所有的压力,都化作一种淬炼灵魂的冰冷火焰。

李慕寒显然没打算给涵婓任何喘息的机会,他狞笑着,手中幽蓝长剑挽了个森冷的剑花:“拿下!要活的!阁主要亲自审问这位新任血将!”他身后的阴影中,又有七八名万剑阁剑修无声地浮现,眼神冷漠,如同出鞘的利剑。

数名剑修立刻扑向石岩三人,剑气纵横,攻势更加凌厉。另外几人则手持特制的、闪烁着符文光芒的锁链,狞笑着走向被困在网中的涵婓。

就在锁链即将套上涵婓脖颈的瞬间!

轰——!!!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猛地从鬼哭林外传来!整个大地都为之剧烈震颤!一道粗壮无比、燃烧着刺目金色烈焰的能量光柱,如同撕裂天穹的审判之矛,携带着毁天灭地的狂暴气息,狠狠轰击在鬼哭林边缘!

刹那间,地动山摇!数十棵需要数人合抱的枯死巨树如同脆弱的麦秆般被拦腰炸断、点燃!坚硬的山岩被狂暴的能量冲击波掀起、粉碎!漫天烟尘与火焰混合着断木碎石冲天而起!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的焦黑深坑出现在光柱轰击之处!

恐怖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整个鬼哭林!扑向涵婓的几名剑修首当其冲,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惨叫着喷血倒飞出去!压制石岩三人的攻势也为之一滞!

“吼——!!!”

一声充满了极致暴怒与毁灭气息的咆哮,如同来自洪荒巨兽的怒吼,穿透漫天烟尘与火光,狠狠撞入每一个人的耳膜!那咆哮声中蕴含的恐怖威压,让所有万剑阁剑修,包括李慕寒在内,都瞬间脸色煞白,灵魂深处都为之颤抖!

一道庞大如同小山般的金色身影,在烟尘与火光中缓缓显现轮廓!炽热的金色火焰缠绕着它伟岸的身躯,每一次呼吸都带起灼热的气浪,将周围的空气都扭曲变形!它每一步踏出,地面都留下一个深深燃烧着的焦黑脚印!最令人心悸的,是它那双燃烧着纯粹金色怒火的竖瞳,如同两颗缩小了无数倍的太阳,死死锁定了鬼哭林中的万剑阁众人!在那双瞳孔的注视下,李慕寒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蝼蚁!

帝君兽!他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突破了万剑阁预设在外围的拦截,狂暴地追了上来!

“该死!是那头畜生!快!启动第二重禁制!困住它!”李慕寒脸上的狞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惧和慌乱,他厉声嘶吼着下令。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帝君兽那充满毁灭性的咆哮余音未落之际,一道快如鬼魅、无声无息的漆黑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毒蛇,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帝君兽那惊天动地的降临所吸引的刹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涵婓的身后!

那身影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涵婓虽因禁灵网灵力被封,但无数次生死搏杀锤炼出的直觉让她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侧身!

嗤啦!

一道冰冷的、泛着幽绿光泽的锐器,带着刺鼻的腥甜气息,几乎是擦着她的颈动脉划过!锋刃撕裂了肩甲和披风,在她肩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伤口!剧痛瞬间传来,但更让涵婓心中一沉的是伤口处传来的诡异麻痹感和迅速蔓延开来的冰冷!毒!而且是极其阴毒、专门针对高阶修士的剧毒!

那偷袭的黑影一击不中,立刻变招,一只包裹在黑色手套中的手,五指成爪,指尖缭绕着阴冷的墨绿色气劲,闪电般抓向涵婓的后心!这一爪若是抓实,足以洞穿战甲,捏碎心脏!

生死关头,涵婓瞳孔骤缩!她没有选择躲避——在禁灵网的束缚下也根本躲不开这蓄谋已久的致命一击!她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举动!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拧身,将唯一还能勉强动作的右臂,连同小半侧身体,主动迎向了那只抓来的毒爪!同时,她的左手,借着拧身的力道,狠狠抓向自己腰间悬挂的血将令牌!

噗嗤!

毒爪毫无阻碍地洞穿了涵婓右臂的臂甲,深深刺入血肉!阴寒歹毒的墨绿气劲瞬间侵入经脉!涵婓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剧痛和毒素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强忍着非人的痛苦,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狠厉!

“爆!”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吼!

就在毒爪刺入她右臂的同时,她的左手也死死抓住了腰间的血将令牌!令牌入手冰凉,但核心深处却蕴藏着一丝极其微弱、与统帅心血相连的灵性!涵婓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残存的、被禁灵网压制到极限的最后一丝精神力,连同心头那口不屈的意志精血,狠狠灌注进令牌之中!

嗡——!

血将令牌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血光!令牌表面那些玄奥的纹路如同活了过来,疯狂扭动、燃烧!一股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冲击波,以令牌为中心,猛地炸开!

轰!

如同在涵婓身边引爆了一枚小型的灵能炸弹!剧烈的爆炸冲击波狠狠撞在她自己身上,也撞在近在咫尺的偷袭者身上!

“呃啊!”那黑影显然没料到涵婓竟敢在禁灵网中引爆统帅令牌的力量,猝不及防之下,被这股狂暴的、不分敌我的力量狠狠掀飞出去,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

而涵婓自己更惨!她首当其冲,爆炸的力量将她整个人如同破布娃娃般炸飞,狠狠撞在身后坚韧无比的禁灵网上!强大的反震之力让她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一口滚烫的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狂喷而出,染红了冰冷的面具内壁!右臂被毒爪洞穿的伤口更是被冲击波撕裂得更大,墨绿色的毒素加速蔓延!

禁灵网受到令牌自爆的冲击,表面的幽蓝符文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禁锢之力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和松动!虽然这松动极其短暂,但对于涵婓来说,足够了!

就在这禁锢之力松动的刹那,涵婓强忍着全身骨骼欲裂的剧痛和毒素侵蚀的冰冷麻痹,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狠狠咬破舌尖!剧痛刺激下,她体内那被压制的灵力,如同被点燃引信的炸药桶,在狭窄的经脉中狂暴地冲开了一丝缝隙!她借着这股狂暴的力量,身体猛地向前一扑!

嗤啦——!

坚韧的禁灵网丝线,在她不顾一切的冲击下,竟然被强行撕裂开一道狭窄的缝隙!涵婓如同挣脱了蛛网的飞蛾,带着满身淋漓的鲜血和破碎的战甲,从网中滚落出来,重重摔在冰冷坚硬、沾满同伴鲜血的地面上!

“统领!”石岩看到涵婓脱困,精神大振,不顾伤势,一刀逼退身前的一名剑修,就想冲过来接应。

“拦住他们!别让她跑了!杀了她!”李慕寒又惊又怒,他怎么也想不到涵婓竟能以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挣脱困龙钉!他厉声嘶吼,手中幽蓝长剑化作一道寒光,亲自扑向重伤倒地的涵婓!他身后,更多的剑修也反应过来,剑气如虹,再次斩向石岩和仅存的两名血衣卫!

涵婓摔在地上,浑身如同散架,右臂的伤口麻木冰冷,毒素正快速侵蚀她的身体,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她看着李慕寒那狰狞扑来的身影,看着那柄夺命的幽蓝长剑在眼中急速放大…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浓重。

就在这时!

轰隆!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但与帝君兽那狂暴的火焰轰击不同,这一次的震动,源自涵婓身下的大地!

她摔倒的地方,恰好是鬼哭林中央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地面在剧烈的震动中,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漆黑洞口骤然出现!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如同深渊巨口般瞬间产生!

重伤脱力、又被毒素侵蚀的涵婓,根本没有任何抵抗之力,甚至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就被那股恐怖的吸力猛地拽入塌陷的洞口之中!

“统领——!”石岩眼睁睁看着涵婓的身影消失在突然出现的黑洞里,发出绝望的嘶吼。

李慕寒扑到洞口边缘,看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脸色铁青。他犹豫了一瞬,但感受到远处帝君兽那越来越近、如同焚天煮海般的恐怖气息,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忌惮。

“走!”他当机立断,厉喝一声,毫不犹豫地转身,带着残余的剑修,如同丧家之犬般,迅速消失在鬼哭林另一侧的阴影之中。

帝君兽庞大的身影裹挟着焚尽万物的金色烈焰冲到了塌陷的洞口边缘,它金色的竖瞳死死盯着下方深沉的黑暗,发出焦躁而愤怒的低吼。那洞口中传来的气息,让它本能地感到厌恶和一丝…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它尝试着将燃烧着真火的兽爪探入洞口,但洞口边缘似乎存在着某种无形的屏障,强大的排斥力将它的力量阻隔在外。它只能愤怒地刨抓着洞口的岩石,碎石纷飞,却无法深入。

石岩和两名幸存的血衣卫互相搀扶着,踉跄地跑到洞口边,看着下方吞噬了涵婓的黑暗,面如死灰。完了…落入万剑阁的地牢…那比死亡更可怕…

***

冰冷。

刺骨的冰冷,如同无数根钢针,从四面八方刺入骨髓。这不仅仅是温度上的寒冷,更是一种能冻结灵魂的死寂阴寒。

涵婓的意识在剧痛、冰冷和毒素的侵蚀中浮沉。她感觉自己像是在一条冰冷粘稠的河里沉浮了无数个世纪。右臂的伤口早已麻木,但毒素带来的虚弱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却越来越重。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陈年铁锈混合着腐肉的恶臭。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极其遥远的上方,似乎有一线极其微弱的光源,如同针尖般大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就在这近乎绝对的黑暗中,涵婓却能看到一些东西。她身下是冰冷、坚硬、凹凸不平的岩石地面,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某种粘稠的、散发着腥臭的液体。空气中弥漫的恶臭更加浓郁,那是长期缺乏流通、混合了排泄物、腐烂物、血腥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腐朽的味道。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右臂更是完全失去了知觉,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胸口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都是带着腥甜味的血沫。

“嗬…嗬嗬…”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

涵婓心中警铃大作,强忍着剧痛,猛地扭头看去。

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她看到距离自己不到一丈的地方,蜷缩着一个…勉强能称为人形的物体。那人衣衫早已破烂成布条,勉强遮住干瘪枯槁的身体。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布满了溃烂的脓疮和深可见骨的伤痕。最可怖的是他的脸,几乎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骷髅,眼眶深陷,里面浑浊一片,没有眼珠。他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这只是一个开始。

涵婓的目光艰难地扫过周围更广阔的黑暗。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这空间似乎是由天然溶洞改造而成,高不见顶,四周的岩壁被粗糙地开凿过,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牢笼。大部分牢笼是空的,但仍有不少牢笼里,蜷缩着和刚才那人相似的“囚徒”。

这些人,或者说曾经是人,此刻更像是被榨干了最后一丝价值的残渣。他们大多肢体残缺,气息奄奄,如同被遗弃在垃圾堆里的破布娃娃。有些人身上还残留着微弱的灵力波动,但都驳杂混乱,带着浓重的死气。他们有的在无意识地呻吟,有的在啃噬着自己的手臂,有的则一动不动,如同真正的尸体。

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只有那些微弱的、痛苦的呻吟声,如同背景的噪音,更衬托出这地下空间的绝望与死寂。

这里…就是万剑阁的地牢?那个号称正道魁首、以仁义自居的万剑阁,竟然在边境地下深处,隐藏着如此一个充满血腥、腐臭和绝望的人间地狱?!

涵婓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挣扎着,依靠着背后冰冷的岩壁勉强坐直身体。冰冷的岩石透过破碎的战甲刺激着她的后背,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醒了一丝。必须想办法!必须活下去!帝君兽…石岩他们…还有第三纵队…

她尝试着运转体内残存的灵力,但刚一调动,右臂伤口处被那偷袭者注入的诡异毒素立刻如同跗骨之蛆般疯狂反噬!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力量沿着经脉逆冲而上,直袭心脉!剧痛让她浑身痉挛,眼前阵阵发黑,一口黑血再次涌上喉咙,被她强行咽下。不行!这毒太诡异了,不仅压制灵力,还在不断侵蚀她的生机!

就在涵婓咬牙忍受着毒素反噬的痛苦,思考脱身之计时,一阵与这死寂牢狱格格不入的、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黑暗通道的另一端传来。

咚…咚…咚…

那脚步声极其沉重,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刮擦声,仿佛行走的不是人,而是一具沉重的铁甲傀儡。

涵婓立刻屏住呼吸,将身体尽可能地缩进岩壁的阴影里,仅存的左臂悄悄握住了腰间——那里还藏着一把贴身携带的、没有灵光波动的精钢短匕。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定。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涵婓所在的这片区域前方。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涵婓模糊的视野中。他穿着万剑阁地牢看守特有的、暗沉如铁锈的厚重皮甲,腰间挂着一大串沾满污垢的钥匙,发出哗啦的声响。看守的脸上带着一种麻木的残忍,眼神浑浊,如同看待牲畜般扫过牢笼里那些垂死的囚徒。他手里提着一个散发着馊臭味的木桶,另一只手拿着一个长柄的木勺。

“开饭了,渣滓们。”看守用沙哑难听的声音喊道,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和不耐烦。他走到一个牢笼前,粗暴地用钥匙打开铁栏上的锁,然后将木勺伸进桶里,舀起一勺粘稠、灰褐色、散发着刺鼻酸臭的糊状物,随意地泼洒在牢笼里的地面上。

牢笼里那个原本蜷缩着的、只剩一条腿的囚徒,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猛地扑了过去,不顾肮脏,用仅存的手疯狂地将那些恶心的糊状物往嘴里塞,发出贪婪的吞咽和呜咽声。

看守冷漠地看着,如同在喂食一群肮脏的猪猡。他挨个牢笼分发着那所谓的“食物”,动作粗暴,将更多的糊状物泼洒在地上而非囚徒的碗里(如果他们有碗的话)。

终于,看守走到了涵婓所在的这处没有牢笼的、如同垃圾倾倒场的角落。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涵婓,在她破碎的战甲和染血的面具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新来的?还是个娘们儿?”看守咧开嘴,露出一口黄黑的牙齿,一股浓烈的口臭扑面而来,“啧啧,细皮嫩肉的,可惜,进了这里,再好的皮囊也熬不过三天。”他晃了晃手中的木桶,里面只剩下一点桶底的残渣。“算你运气好,还剩点喂猪的玩意儿。”

说着,他随手将桶底那点散发着恶臭的残渣,朝着涵婓的脸泼了过来!那粘稠的糊状物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眼看就要糊在涵婓的面具上!

就在那恶心的糊状物即将泼到脸上的瞬间,涵婓动了!她一直蜷缩的身体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弹起!不是躲避,而是进攻!左手中的精钢短匕化作一道冰冷的寒光,带着她全身残存的力量和刻骨的恨意,精准无比地刺向看守毫无防备的咽喉!

快!狠!准!这是无数次生死搏杀中淬炼出的本能!即使身负重伤,即使毒素缠身,这一击也凝聚了她最后的爆发力!

看守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奄奄一息的新囚徒竟然还有反抗之力,而且动作如此迅猛狠辣!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恐惧!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但沉重的皮甲和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他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的闪避!

噗嗤!

锋利的短匕毫无阻碍地刺穿了看守粗糙的皮肤和脆弱的喉管!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了涵婓一脸!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地牢的恶臭!

“嗬…嗬…”看守的喉咙里发出漏气般的怪响,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双手徒劳地捂住喷血的脖子,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踉跄后退,最终重重地摔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他手中的木桶和长勺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粘稠的糊状物洒了一地。

地牢中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那些原本麻木的、只顾着吞咽食物的囚徒,此刻都停下了动作,空洞或浑浊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了涵婓的方向,充满了震惊、麻木,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幸灾乐祸?

涵婓大口喘息着,刚才那一下爆发几乎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握着滴血的短匕,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看守的尸体倒在不远处,鲜血还在汩汩流出,染红了地面。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金属摩擦声,从涵婓身后那片更深沉的黑暗中传来。

咔嚓…咔嚓…咔嚓…

那声音规律而沉重,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机械感,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由金属构成的关节正在被强行扭动。每一次摩擦声响起,都伴随着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压抑到极致、从破碎喉咙里挤出来的痛苦呻吟。

涵婓的心猛地一沉!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比地牢的阴冷更甚!那声音…那呻吟…充满了非人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改造后的异样感!她猛地回头,目光死死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距离她不远处的、一处被巨大阴影笼罩的角落,那里没有简陋的牢笼,却矗立着一个异常坚固的、由不知名黑色金属整体铸造的、类似某种祭坛或束缚架的装置!

借着看守尸体旁那盏摔落在地、灯油四溅却仍在顽强燃烧的昏暗油灯的光芒,涵婓终于看清了那装置上束缚着的东西!

那…曾经是一个人。

但现在,他更像是一件被强行拼凑、改造的恐怖兵器!

他的身体被以一种极其扭曲、反关节的角度,强行固定在冰冷的金属架上。四肢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四柄闪烁着森冷寒光、造型奇特的巨大金属剑刃!剑刃的根部,粗暴地连接着他躯干断裂的关节处,透过破碎的衣物,可以看到血肉与冰冷的金属被某种粘稠的、暗红色的能量物质强行融合在一起,还在微微搏动,如同活物!剑刃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凹槽,里面流淌着暗红色的、散发着微弱灵能和浓重血腥气的液体。

他的躯干也被改造过。胸腔被剖开,肋骨被拆掉大半,里面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正在缓慢旋转、散发出微弱暗红光芒的、类似心脏般的多棱晶石!晶石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墨绿色纹路,每一次旋转,都发出低沉的嗡鸣,同时抽取着那具残破躯体中残存的生命力和灵魂,转化为驱动那四柄剑刃的能量!暗红色的能量流顺着剑刃上的凹槽流淌,发出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微响。

最让涵婓感到头皮发麻的,是那颗头颅。那头颅被一个布满尖刺的金属头箍死死固定着,半边脸颊的皮肤和肌肉被剥去,露出森白的颧骨和牙齿,空洞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点微弱、摇曳、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暗红色魂火!那魂火中,透露出无尽的痛苦、怨毒,以及一丝…在极致绝望中残留的、几乎无法辨识的熟悉感!

咔嚓…咔嚓…那金属头颅似乎感应到了涵婓的目光,极其艰难地、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那两点微弱的暗红魂火,穿过黑暗,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凝视,死死地、聚焦在了涵婓的脸上!

一个破碎、扭曲、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艰难地从那被改造过的、不断滴落着暗红粘液的喉咙里挤了出来,断断续续,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涵婓的耳边:

“…血…血将…青…青锋…?”

“…逃…快逃…”

“…阁…阁主…吞…吞噬…万…万魂…炼…炼傀…”

“…幽…幽冥…血核…碎…碎片…是…钥匙…”

“…守…守界人…图…图腾…能…能感应…血…血狱…”

声音戛然而止。那两点微弱的魂火剧烈地摇曳了几下,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骤然熄灭!整个被改造的恐怖剑傀,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如同真正的死物般挂在冰冷的金属架上,只有那胸腔中的多棱晶石还在机械地、缓慢地旋转着,发出低沉的嗡鸣。

青锋?!前任血将青锋?!那个传说中在十年前的边境冲突中神秘失踪、被万剑阁宣称已死的血将青锋?!

他…他竟然被万剑阁主囚禁于此,遭受了如此非人的折磨,被活生生炼制成了一具人形剑傀?!用同袍的鲜血和灵魂作为驱动剑刃的燃料?!

涵婓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连右臂的剧痛和毒素的侵蚀都仿佛感觉不到了。万剑阁主…吞噬万魂…炼傀…幽冥血核碎片…钥匙…守界人图腾…血狱…

青锋残魂用最后力量传递出的破碎信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恐惧和滔天的愤怒!

就在涵婓被这恐怖的真相震撼得心神失守的刹那!

嗡——!

青锋剑傀胸前那颗缓慢旋转的多棱血核,在失去魂火控制的瞬间,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暗红光芒!晶核表面那些墨绿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疯狂扭动、蔓延!一股狂暴、混乱、充满了怨毒和毁灭气息的能量波动猛地从晶核中爆发出来!

轰!

束缚着剑傀的黑色金属架首当其冲,瞬间被这股失控的能量炸得四分五裂!紧接着,那四柄巨大的金属剑刃,如同脱缰的凶兽,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和毁灭性的暗红能量流,无差别地朝着涵婓和她周围的空间,疯狂地绞杀、横扫而来!

剑刃未至,那股撕裂灵魂的怨毒杀意和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已经将涵婓牢牢锁定!死亡的阴影,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浓重、更加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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