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深处传来的心跳声在涵婓颅腔内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蛰伏于经脉的蛊毒。她扶着冰冷的城墙雉堞,指尖几乎嵌入石缝,左臂兽爪的鳞片无意识地翕张,噬金虫王在鳞片下拱动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清明。
“将军,第三纵队血核妖兽躁动加剧!”副将赵乾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城下校场,数十头形如巨蜥、背生骨刺的血核妖兽正焦躁地刨地,暗红的涎水从獠牙缝隙滴落,腐蚀着青石板。它们的竖瞳深处,一丝诡异的幽绿光芒正悄然侵蚀着原本暴戾的血红——与地脉裂缝下传来的幽冥心跳同频共振。
涵婓猛地攥紧兽爪,尖锐的疼痛刺入神经:“传令!所有血核妖兽即刻注入三倍分量的‘镇魂散’!赤瞳大人何在?”
“赤瞳大人…自昨夜深入裂缝探查,未归!”赵乾的声音更低了几分。
一股寒意沿着涵婓的脊椎窜上。篡改的密令(第25章)、抑制血核活性的幽冥花粉(第27章)、同步蛊毒的心跳(第26章)…碎片在她脑中疯狂拼合,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结论:幽冥族在催动帝君兽血脉深处最原始的毁灭本能!
就在这时,一声撕裂苍穹的咆哮从城中央的血灵塔顶炸开!
整座天穹城仿佛被投入熔炉。
帝君兽的身影悬浮于血灵塔尖,周身缠绕的不再是炽金真火,而是粘稠如血、翻滚着不祥黑烟的烈焰。他的双瞳彻底化为燃烧的墨绿深渊,左臂的兽爪暴涨数倍,覆盖的鳞片不再是守界人图腾(第7章),而是扭曲的幽冥咒文!
“吼——!”
随着第二声咆哮,一道裹挟着毁灭意志的血焰洪流,如同天罚之鞭,狠狠抽向城西!
“不——!”涵婓目眦欲裂。城西是平民聚居区,更是后勤营所在!血焰过处,高耸的箭楼如同蜡炬般融化,坚固的坊市瞬间化为火海。来不及逃走的凡人、低阶修士,甚至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在血焰中汽化。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帝君!醒来!”涵婓嘶吼,催动脚下血刃(第19章认主),化作一道血色流星直扑塔顶。沿途,失控的血核妖兽彻底疯狂,它们不再区分敌我,扑咬着所能触及的一切活物,将地狱的图景铺满大地。万剑阁的号角声趁机响起,无数剑光从城外升起,带着“除魔卫道”的厉啸,却并非斩向失控的帝君兽或妖兽,而是精准地屠戮着奔逃的平民,将惨剧推入更深的深渊!
“看啊!血灵宫纵兽行凶,屠戮苍生!”悲愤的控诉借着扩音法阵响彻云霄,在火焰与惨叫的伴奏下,字字如刀,剜向涵婓。
塔顶平台,热浪扭曲了空间。帝君兽周身翻滚的血焰带着吞噬万物的幽冥气息,他仅存的右眼倒映着焚城的炼狱景象,痛苦与毁灭的疯狂在其中激烈撕扯。
“涵…婓…”沙哑破碎的音节从他喉间挤出,兽爪却带着撕裂空间的威势当头抓下!爪风未至,涵婓护体罡气已寸寸崩裂,皮肤灼痛欲裂。
不能退!身后是更多的生民,是血灵军最后的根基!玄甲密匣中“文明重启”的日期(第14章)如同警钟在脑中轰鸣——若天穹城彻底崩毁,一切皆休!
“以吾血为引,以汝魂为凭!”涵婓眼中闪过决绝。她猛地用血刃划开左手掌心,滚烫的心头精血喷涌而出,并非洒向帝君兽,而是淋在腰间那枚冰冷沉重的血将令牌(第5章)上!
“嗡——!”
令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血光!玄奥的纹路瞬间活了过来,与涵婓的精血共鸣,更与帝君兽兽爪上浮现的幽冥咒文、以及他体内被蛊毒侵蚀的血脉产生剧烈冲突!一股源自令牌深处的、浩瀚古老的意志被强行唤醒——那是属于初代血将,甚至可能属于…圣主时代的烙印!
“吼!”帝君兽发出痛苦与暴怒的咆哮,抓下的兽爪被无形的力量阻滞。血光自令牌涌出,缠绕上涵婓的手臂,化作九条燃烧着心尖血的荆棘锁链,带着涵婓全部的生命力与意志,狠狠刺入帝君兽周身九大要穴!
“呃啊——!”涵婓七窍同时涌出鲜血,身体如遭万钧重击,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血契锁链是双刃剑,缚住狂兽的同时,也将帝君兽体内肆虐的幽冥之力与焚身之痛,毫无保留地导入她早已被蛊毒蛀空的身体!
锁链剧烈震颤,发出濒临崩断的哀鸣。帝君兽的挣扎如同困兽,每一次力量的爆发都让涵婓的生机飞速流逝。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瞬间,她兽爪中的噬金虫王突然苏醒,尖锐的嘶鸣穿透灵魂,一股冰凉的气息顺着兽爪逆冲而上,暂时稳住了她溃散的心神。
“给我…停下!”涵婓榨干最后一丝气力,将血契锁链狠狠勒紧!兽爪上幽冥咒文寸寸碎裂,帝君兽燃烧着墨绿火焰的右眼,终于短暂地恢复了一丝属于“人”的金色清明。
血焰的肆虐戛然而止。
死寂笼罩了残破的天穹城。半座城池化为冒着黑烟的焦土,断壁残垣间,未燃尽的火星明灭不定,如同地狱睁开的独眼。刺鼻的焦臭与血腥混杂,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胸口。帝君兽巨大的身躯从空中坠落,被九条暗淡的血色锁链缠绕着,重重砸在塔基,陷入昏迷。涵婓单膝跪在塔顶边缘,血刃拄地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鲜血顺着锁链滴落,在焦黑的砖石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她脸色惨白如金纸,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剧痛,血契的反噬与蛊毒的侵蚀在她体内掀起新一轮风暴。
城外的万剑阁联军停止了进攻,死寂中,压抑的啜泣和撕心裂肺的哭嚎从废墟各处升起,汇成一片绝望的悲鸣之海。
“魔头!血灵宫的魔头!还我妻儿命来!”
“屠城血孽,天地不容!正道必诛之!”
“杀了他们!为死去的冤魂报仇!”
仇恨的声浪如同实质的潮水,拍打着残破的城墙,更冲击着每一个血灵军士卒的心防。赵乾等将领面色灰败,看着满目疮痍和沸腾的民怨,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发抖。这场无妄之灾,彻底将血灵宫钉在了“邪魔”的耻辱柱上。
就在这悲愤与绝望交织的顶点,异变陡生。
城西那片被血焰焚烧得最为彻底、几乎化为白地的区域,焦黑的灰烬无声地旋转起来。一股苍凉、悲怆、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气息,从灰烬深处弥漫开来。旋转的灰烬越聚越高,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却震撼人心的轮廓——那是一个巍峨的身影,身披残破但依旧散发星辉的战甲,头戴断裂的王冠。尽管面目不清,但那睥睨天下的姿态,那源自血脉深处的共鸣,让涵婓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是圣主虚影!(呼应第4章指骨记忆,第20章记忆牢笼)
虚影微微低头,残破的臂甲抬起,一根手指,跨越了时间与空间,带着无尽的悲悯与控诉,遥遥指向——天穹城最中央、血灵宫主曾降临并端坐其上的血色王座方向(第11章)!
“圣…主?”涵婓失声低语,体内残存的血将令牌之力与之产生了微弱的呼应。然而,虚影存在的时间极为短暂。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道由灰烬构成的虚影,在指向血色王座之后,无声地溃散了。灰烬簌簌落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涵婓,清晰地捕捉到虚影最后消散时,那双由星火构成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深入骨髓的…恨意!
寒风卷着滚烫的灰烬和刺鼻的焦糊味,掠过涵婓染血的脸颊。塔下,帝君兽在血色锁链中昏迷不醒,血契的烙印如同灼红的烙铁,在她灵魂深处持续带来剧痛。远处,幸存的平民在废墟中哀嚎,仇恨的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万剑阁联军的号角在死寂后重新呜咽,酝酿着下一轮风暴。
而这一切的喧嚣,都在那道灰烬圣主虚影消散的瞬间,在涵婓心中沉静下来,化为一片冰冷的死海。
圣主虚影的手指…指向了血色王座。
一个惊雷般的念头撕裂了她混乱的思绪:第11章,宫主降临,血色王座镇压全城…王座底部,锁着幽冥族亲王!玄甲遗策(第14章)记载的“文明重启”源自圣主遗命…圣主却被血灵匕首背刺陨落(第4章)!记忆牢笼(第20章)中圣主陨落之地,正是当今血灵宫所在!
线索碎片在剧痛的催化下疯狂拼合,指向一个令人灵魂战栗的可能——那位端坐于血色王座之上、掌控着血灵宫至高权柄的宫主…与圣主之死、甚至与幽冥族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深渊般的联系?他镇压幽冥亲王,究竟是守护,还是…禁锢?亦或是…某种更可怕的共生?
“不要相信宫主…” 白羽用剑痕留下的警告(第29章预告),此刻如同冰锥刺入涵婓的心脏。她低头看向腰间那枚曾救下帝君兽、此刻却冰冷沉重的血将令牌,令牌的纹路与圣主指骨同源(第5章),它唤醒的力量暂时压制了帝君兽的幽冥狂性,却也让她与那神秘莫测的宫主,通过这枚令牌产生了更深的、无法挣脱的羁绊。
她究竟效忠的是谁?她所守护的血灵宫,其根基之下缠绕的,究竟是荣耀,还是母树般盘根错节的阴谋与背叛?(呼应第24章寄生种母树缠绕宫基)
“将军!万剑阁的‘诛邪灭魔’大阵启动了!”赵乾凄厉的呼喊将涵婓拉回残酷的现实。只见城外,浩瀚的剑气冲天而起,凝聚成一柄横亘天地的巨剑虚影,剑锋森然,直指残破的天穹城,更锁定了塔顶摇摇欲坠的她!剑光映亮了半边天空,也映亮了涵婓苍白脸上未干的血迹和兽爪鳞片间沉睡的噬金虫王。
腹背受敌。外有正道联军借“屠城”之名倾力剿杀,内有宫主身份与动机的重重疑云,身负血契反噬与蛊毒侵蚀,帝君兽昏迷,军团濒临崩溃…而灰烬中圣主那根指向血色王座的手指,如同一个来自远古的诅咒,一个沉入深渊的邀请。
涵婓缓缓站直身体,抹去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染血的左手紧紧握住了腰间的令牌,兽爪的鳞片因用力而摩擦出细碎的火星。她望向城外那柄代表“正义”与毁灭的巨剑,又低头看了看缠绕在帝君兽身上的、由自己心血铸就的九条血色锁链,最后,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那座遥远而冰冷的血色王座之上。
绝境已至。而答案,或许就在深渊之下。她将血刃抬起,刀锋映出她燃烧着决绝与无尽疑惑的眼眸,沙哑的声音穿透呼啸的风与渐起的杀伐之音,清晰地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
“血灵军…死守待援!” 她顿了顿,兽爪猛地插入焦黑的塔砖,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赵乾!在我倒下之前,不惜一切代价…唤醒赤瞳!” 深渊的秘密需要力量去挖掘,而赤瞳,是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触及真相的人。
血色残阳下,幸存的战旗在焦土上猎猎作响。巨剑的阴影缓缓压下,涵婓横刃而立,身影在巨大的毁灭阴影中显得渺小而孤绝。锁链缠绕着昏迷的巨兽,血契的烙印在灵魂深处灼烧,而灰烬中那个无声的指控,已在她心中点燃了一簇足以焚毁一切信任的幽暗之火。前路是万剑诛心,身后是迷雾深渊,血色的黎明,似乎比最深沉的黑夜…更加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