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军团在帝君兽焚尽八荒的本源真火中化为焦黑齑粉,刺耳的骨骼摩擦声与怨魂尖啸终于停歇。涵婓拄着饮血后嗡鸣不止的血刃,单膝跪在滚烫的砂砾上喘息。诅咒荒原的风裹挟着骨灰与未散尽的幽冥寒气,刀子般刮过脸颊。远处,洛红衣的身影倒在嶙峋怪石间,那方绣着扭曲幽冥图腾的猩红喜帕,像一块凝固的血痂,刺眼地铺在她身侧。
“红衣!”涵婓强提一口气,踉跄站起。帝君兽巨大的兽爪撕裂最后几具挡路的骸骨,焦黑的鳞片下肌肉虬结,左臂异化的部分在月光下泛着暗沉金属般的光泽,残留的真火在爪尖明灭不定。它低吼一声,率先冲到洛红衣身旁,俯下狰狞的头颅,小心地嗅闻。
洛红衣双目紧闭,面如金纸,脖颈处一道深紫色的咒印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正是青冥影卫的标志。她华丽的嫁衣被撕裂多处,露出内里紧束的软甲,但诡异的是,软甲包裹下的脊背位置,正有节奏地、不自然地隆起又平复,仿佛皮肤下藏着另一个会呼吸的生命。
“青冥…在她身上留了东西。”帝君兽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真火灼烧后的余烬感,赤金的兽瞳死死锁定那起伏的脊背,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源自血脉深处的忌惮与愤怒。
涵婓的心沉了下去。他半跪在洛红衣身边,指尖凝聚一丝极细的血色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向那蠕动的咒印。就在灵力即将触及的刹那——
“嘶啦!”
洛红衣背部的嫁衣连同软甲猛地撕裂!一根拇指粗细、通体漆黑如墨、表面覆盖着细密螺旋鳞片的诡异“藤蔓”,如同毒蛇般从她脊柱正中的皮肤下钻出半截!藤蔓顶端没有枝叶,只有一颗缓缓转动的、覆盖着粘稠血丝的眼球,冰冷、无机质地扫过涵婓和帝君兽!
“呃啊——!”昏迷中的洛红衣骤然弓起身体,发出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仿佛灵魂正被硬生生撕裂。
“寄生种!”涵婓倒吸一口冷气,玄甲密匣中关于幽冥族禁忌手段的零星记载瞬间涌入脑海——以活体为苗床,脊柱为根脉,汲取宿主生命与灵魂滋养己身,最终破体而出,化为母树的延伸爪牙,宿主则成为一具空壳!
那“藤蔓”顶端的眼球锁定涵婓,猛地射出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灰黑色光束!速度快得超越视觉!
“当——!”
血刃自发嗡鸣,千钧一发间横在涵婓身前。灰黑光束撞在血刃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一股阴寒蚀骨的力量顺着刀柄狂涌而入,涵婓整条手臂瞬间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黑霜,血液几乎冻结!《血光策》的模糊刃纹在刀身上激烈闪烁,勉强抵御着这源自幽冥本源的侵蚀。
“吼!”帝君兽暴怒,左爪裹挟着焚灭万物的真火狠狠拍下!烈焰瞬间吞噬那截藤蔓。
然而,火光散去,藤蔓毫发无损!那覆盖的细密鳞片在真火中反而泛起幽暗的金属光泽,顶端的眼球甚至闪过一丝嘲讽般的波动。同时,洛红衣的惨叫陡然拔高,身体剧烈抽搐,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黑色血管纹路,生命气息急速衰弱——帝君兽的攻击,竟被这寄生种转嫁到了宿主身上!
“住手!它和红衣的生命本源连在一起!”涵婓厉声喝止,强行催动血核,灼热的气血冲开手臂黑霜,额角青筋暴跳。他死死盯着那根蠕动的藤蔓,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东西,比密匣记载的更加邪异可怕!
一口巨大的青铜药鼎被架在篝火上,鼎内墨绿色的药汁翻滚沸腾,散发出刺鼻的腥苦气味。这是血灵军处理致命创伤与剧毒的“万毒汤”,以百种毒物相生相克之理强行拔毒续命。洛红衣被安置在鼎旁的石台上,仅着单衣,背部裸露。那截漆黑的寄生藤蔓依旧暴露在外,如同扎根在她脊椎上的邪恶之树,顶端的眼球冷漠地转动着,监视着周围的一切。每一次细微的蠕动,都引得洛红衣在昏迷中痛苦痉挛。
军医官“鬼手”麻七,一个脸上纵横交错着蜈蚣般伤疤的老者,正用特制的骨针小心翼翼地刺激寄生种周围的穴位。他枯槁的手指稳定得可怕,但额角的冷汗却涔涔而下。
“如何?”涵婓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血刃就插在身侧,刃身上的《血光策》纹路不安地明灭。
麻七收回骨针,针尖已变成诡异的墨蓝色。他声音干涩:“统帅,此物…扎根太深了。它并非简单的寄生,而是以洛大人的脊柱为龙骨,神经为藤须,气血为养料…强行剥离,无异于抽走她的整条脊骨,碾碎她的魂魄!更可怕的是…”他顿了顿,眼中充满恐惧,“这东西在生长!它正沿着洛大人的脊髓向大脑侵蚀!一旦让它触及髓海…”
后果不言而喻,洛红衣将彻底沦为寄生种的傀儡,甚至成为幽冥母树降临的容器!
“没有别的办法?”帝君兽低沉的声音响起,它巨大的身躯守在帐篷入口,阴影几乎笼罩半个营地。它赤金的兽瞳盯着那寄生种,左臂异化的兽爪无意识地抓挠着地面,留下深深的焦痕。源自圣主血脉的古老记忆碎片在翻腾,它本能地厌恶这气息。
麻七沉默片刻,从随身的皮囊中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通体惨白,似乎是某种生物的指骨打磨而成,尖端带着细微的倒钩。“‘碎魂匕’,能斩断灵与肉的联系,理论上…可以尝试切断寄生种与洛大人灵魂的核心连接点。但…”他喉咙滚动,“机会只有一次,必须在寄生种反噬前完成。而且,施术者需以自身精血为引,承受‘碎魂’反噬之苦,稍有不慎…施术者亦会魂伤!”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涵婓身上。他是统帅,是血刃之主,更是此刻唯一有可能承受反噬并完成这鬼门关前拔刀的人。
涵婓的目光掠过洛红衣惨白的面容,她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依旧紧锁,仿佛承受着无尽的折磨。他想起荒原上她毅然饮下毒酒时的决绝眼神,想起她调侃自己时狡黠的笑靥。没有犹豫。他伸出手,稳稳握住那把冰冷的碎魂骨匕。
“告诉我位置,该怎么做。”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麻七深吸一口气,用骨针点向洛红衣后颈下方,脊柱第三节棘突旁一个微微鼓起的黑色小点,那里正是寄生种顶端眼球延伸出的、最细微的神经脉络汇入脊髓的关键节点。“就是这里!碎魂匕需精准刺入此点,注入精血,以魂力催动匕首之力,斩断连接!动作要快,必须在寄生种察觉并发动灵魂反噬前完成!”
涵婓点头。他割破自己的掌心,任由温热的鲜血浸满骨匕惨白的刃身。鲜血并未滴落,反而如同活物般被匕首贪婪吸收,匕身泛起一层妖异的血光。他屏息凝神,全部精神锁定那个微小的黑点,血刃的煞气在周身流转,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帝君兽低吼一声,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试图压制那寄生种的活性。麻七和几名亲卫紧张得几乎窒息。
时间仿佛凝固。
涵婓动了!碎魂匕化作一道惨白与血红交织的厉芒,精准无比地刺向那个致命节点!
“噗嗤!”
匕首入肉!几乎在同一瞬间——
“嗡——!”
寄生种顶端的眼球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灰黑光芒!一股浩瀚、冰冷、充满无尽恶意的精神冲击如同决堤的冥河,沿着碎魂匕疯狂倒灌进涵婓的识海!
涵婓感觉自己被拖入无底深渊。眼前不再是营帐,而是无边无际的、蠕动的黑暗。无数扭曲的根须如同巨蟒般在虚空中蔓延、绞缠。每一根根须上,都生长着密密麻麻的、与洛红衣身上一模一样的幽冥眼球,冷漠地注视着他。
“放弃吧…融入母树…永恒安宁…”无数重叠的呓语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与侵蚀。
识海剧痛,如同被亿万根毒针攒刺!涵婓的意识体在这恐怖的冲击下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他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催动碎魂匕的力量!匕首上吸收的精血燃烧起来,化为一道锋锐无匹的血色魂刃,狠狠斩向那连接洛红衣灵魂的、由无数灰黑根须编织成的“脐带”!
“给我…断!”
血色魂刃斩落!灰黑“脐带”剧烈震颤,发出无声的尖啸!幻象中的幽冥眼球齐齐爆碎!现实里,洛红衣背部的寄生藤蔓疯狂扭动,顶端的眼球布满血丝,流下漆黑的粘液!
连接被斩断了!洛红衣身体的痉挛骤然停止,脸上浮现一丝解脱般的松弛。
然而,碎魂的反噬紧随而至!那被斩断的“脐带”并未消散,反而化作无数条带着倒刺的黑色毒蛇,狠狠噬咬向涵婓的意识体!这是寄生种临死前最恶毒的诅咒!
“呃啊——!”涵婓七窍流血,身体剧震,握着碎魂匕的手瞬间变得漆黑如墨,剧毒与灵魂撕裂的痛苦让他几乎昏厥。视野模糊,耳边是麻七等人惊恐的呼喊。
就在意识即将崩溃的刹那,一股灼热的力量猛地从他心口爆发!是血核!更准确地说,是融入他血核深处、来自玄甲密匣的那一丝记载着“文明重启”真相的古老气息!这股气息带着一种超越时空的悲怆与决绝,如同破晓之光,狠狠撞向侵入识海的幽冥诅咒!
滋啦!
仿佛冷水泼入滚油,幽冥诅咒在古老气息的冲击下发出刺耳的消融声!涵婓模糊的视野中,那无边蠕动的黑暗根须幻象猛地被撕裂一道口子!透过这道裂口,他看到了令灵魂战栗的景象——
一片浩瀚无垠的、由亿万根同样漆黑根须构成的巨网,笼罩着整个天地。而在那巨网的中心,根须最粗壮、最深邃的汇聚之地…赫然是血灵宫那巍峨耸立、流淌着血河、镇压着幽冥亲王的庞大宫殿下方的地基!粗壮如山脉主干的幽冥根须,深深扎入血灵宫的地基深处,如同巨蟒缠绕猎物般将其紧紧捆缚!根须表面,无数巨大的幽冥之眼开合着,冷漠地注视着上方那座象征着血灵宫无上权威的宫殿!
“母树…根须…血灵宫…”涵婓心神剧震,玄甲密匣中“文明重启”的残页记载与眼前的景象轰然重叠!难道血灵宫的存在本身,就建立在幽冥母树的根基之上?甚至…是母树蓄养的苗床?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幻象瞬间破碎!
涵婓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身体向后倒去,被帝君兽伸出的巨爪稳稳托住。他手中的碎魂骨匕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统帅!”麻七扑到洛红衣身边检查,随即发出惊喜的呼喊:“连接切断了!寄生种停止侵蚀了!洛大人…洛大人有救了!”
众人刚松一口气,麻七的惊呼再次响起:“等等!那寄生种…那寄生种怎么…不见了?!”
涵婓强忍灵魂撕裂的剧痛和识海翻腾的惊涛骇浪,挣扎着看去。
洛红衣裸露的脊背上,那截令人毛骨悚然的漆黑藤蔓连同顶端的眼球,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她原本被寄生的位置,留下一个硬币大小的、深邃如黑洞般的圆形疤痕,边缘光滑,仿佛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瞬间抹除!
没有血迹,没有残留,只有那个黑洞般的疤痕,静静地烙印在洛红衣苍白的肌肤上,散发着微弱却无比纯粹的幽冥寒气。它像一只闭上的眼睛,又像一扇通往未知深渊的门户。
帝君兽猛地低头,异化的左爪鳞片缝隙间,一缕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黑色气息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涵婓捂着剧痛的心口,指尖触碰到的,是怀中那块来自玄甲密匣的冰冷金属残片,其上记载的“文明重启”倒计时仿佛在指尖灼烧。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欢呼的众人,投向诅咒荒原深处那无边无际的黑暗。血灵宫的方向在夜幕下勾勒出巍峨的剪影,此刻却仿佛被无数无形的、蠕动的巨大根须所缠绕,沉重得让人窒息。
“它没有消失…”涵婓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灵魂受创后的虚弱,却字字如冰锥,刺破营地短暂的庆幸,“它只是…转移了目标。”
月光穿过帐篷的缝隙,冰冷地落在那黑洞般的疤痕上。洛红衣的呼吸依旧微弱,但生命之火总算稳定下来。然而,那消失的寄生种去了哪里?它为何能转移?帝君兽爪间掠过的黑气是否只是错觉?血灵宫那巍峨地基之下,幽冥母树无声的缠绕,究竟是共生,是寄生,还是一场持续了万古的…静默吞噬?
荒原的风呜咽着,卷起地面的骨灰,如同无数亡灵的低语,在寂静的营地上空盘旋。黎明尚远,而深埋于地下的、缠绕着整个血灵宫基业的幽冥根须,似乎在这死寂的寒夜中,无声地…收紧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