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王伦等人回寨,山寨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仿若凝滞的寒铁。火把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众人紧绷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王伦拂开衣袖上未化的雪粒,将揭阳镇与穆家兄弟的冲突,以及与李俊等人结识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说到穆春那一口啐在脸上的唾沫时,他袖中的拳头不自觉攥紧,骨节发出细微的脆响。
随后,他侧身指向一旁负手而立的精壮汉子:“这位兄弟唤作薛永,祖籍河南洛阳。自小在少林寺外的武馆习练枪棒,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曾在武馆担任教头。”王伦的声音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敬重,“只因其生性刚直,看不惯当地豪强欺压百姓,一怒之下出手教训了几个泼皮,反被豪强勾结官府陷害,丢了教头差事。从此流落江湖,以卖艺为生。此番在揭阳镇相遇,薛兄弟为护我等周全,孤身断后,这份仗义,值得我梁山泊奉为座上宾!”
薛永抱拳行礼,古铜色的脸庞上带着不羁的笑意,朗声道:“承蒙王伦哥哥不弃,薛某愿为山寨效犬马之劳!日后若有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蒋敬“咚”地一声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额头重重磕出闷响,发梢还挂着未化的冰碴,随着身体颤抖簌簌掉落:“王伦哥哥,是我办事不力,才连累诸位兄弟!若不是薛兄弟,今日恐难全身而退!”
马麟攥着铁笛的指节发白,猛地将铁笛砸在桌上,震得酒碗里的残酒飞溅:“不如现在点齐人马杀回去,把穆家庄踏成平地!让那穆家小儿知道,得罪梁山的下场!”
王伦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厅内:“穆家之事暂且放下。江州天字监房机关重重,萧嘉穗性命危在旦夕,这才是当务之急。此番再去江州,定要打探到可靠的情报!”
“可那江州天字监房机关重重,哥哥只身前往实在太过凶险!”陶宗旺急得直搓手,铁锹把在掌心磨出刺耳的声响,“那十二道机关,淬毒弩箭、连环陷坑,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啊!”
蒋敬也连连叩首:“请哥哥准许我挑选五十名精锐喽啰,再让马麟兄弟一同前往,好歹有个照应!人多也好相互策应,探查情报也更稳妥!”
王伦在厅内来回踱步,靴底碾过地面的碎瓷片,发出细碎的声响。良久,他重重叹了口气:“也罢!明日一早出发,所有人务必乔装改扮,不得露出半点破绽!广惠、武松,你二人功夫扎实,随我一同前往。蒋敬,你留守山寨,务必加强防备!”
与此同时,揭阳镇穆家庄内,雕花木窗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宋江正端坐在雕花太师椅上,手中的茶盏微微发颤,茶水在杯中泛起细密的涟漪。穆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上还沾着赶路时的尘土:“宋押司,您一定要救救我兄弟!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冲撞了梁山寨主,如今穆家上下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梁山人马来寻仇!”
宋江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怎会不知王伦的手段?数月前,清风山的燕顺、王英、郑天寿不过劫了梁山几车货物,灭了全商队的人,还抢了花荣的妹妹,王伦便亲自带人剿灭了清风山,手段狠辣,令人胆寒。“这……这事儿怕是难办啊!那王伦义薄云天,却也手段狠辣,我恐难以说和。”
穆春急得跳脚:“宋押司,您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及时雨’,只有您出面,梁山寨主定会给您面子!您就发发慈悲,救救我们穆家吧!”
宋江沉吟片刻,突然问道:“你们可知王伦此番来江州,除了保护我,还有何目的?”
穆弘挠了挠头:“只听说要救什么忠义之士,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
“我知道了!”穆春凑上前,压低声音道,“是被关在天字监房的萧嘉穗!他原是江陵人士,游历江州时,因大骂蔡九强征民夫去东京汴梁修宫殿,又怒斥蔡京祸国殃民,才被诬陷下狱。那蔡九为了堵住他的嘴,用尽酷刑,可萧嘉穗宁死不屈!”
宋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猛地一拍大腿:“有了!若能救出萧嘉穗,让他出面求情,王伦或能看在忠义的份上,饶过你们!你二人速速派人前往江州,摸清萧嘉穗被关押的具体位置,再想法子与王伦取得联系!”
且说王伦一行抵达江州城时,正是晌午。烈日高悬,晒得青石板路蒸腾起阵阵热浪,空气里弥漫着尘土与汗味的混杂气息。王伦等人按照吴用书信上的地址,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里蛛网密布,墙根处污水横流,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停下。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八尺大汉,此人面阔唇方,一脸络腮胡须如钢针般竖起,头戴万字头巾,身穿皂色罗衫,腰间系着纵线绦,脚蹬歪头皂靴,腰间悬挂的铜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正是两院押牢节级戴宗。
“可是戴院长?”王伦上前拱手。
戴宗上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在王伦怀中露出一角的书信上。待展开吴用的信,他脸色骤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知王伦哥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吴用兄长多次提及哥哥的英雄事迹,今日得见,实乃戴宗三生有幸!哥哥但有所命,戴宗赴汤蹈火!”
王伦将他扶起,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戴院长,我早闻江州官场贪墨成风,牢头狱卒多有收受贿赂之举。萧嘉穗是忠义之士,此番营救,还望戴院长不要被那些臭钱蒙蔽了双眼!”
戴宗额头冒出冷汗,连连叩首:“哥哥放心!戴宗虽是公门中人,但也分得清是非黑白!那江州天字监房的十二道机关,我早已仔细打探清楚。从第一道翻板陷阱,到最后一道淬毒弩箭阵,每一处机关的位置、破解之法,我都详细绘在了图上!”说着,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卷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机关详情,甚至连弩箭的发射角度、陷坑的深度都一一记录。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粗豪的叫嚷:“戴宗!戴宗!老子肚子饿瘪了,还不快弄些酒肉来!”话音未落,一个黑铁塔般的汉子撞开房门。但见此人长得黝黑如炭,双眼圆睁似铜铃,满脸横肉,络腮胡像炸开的钢针,头戴红绢抓髯儿头巾,身穿破旧短衫,腰间胡乱系着一条草绳,手里还握着半截啃剩的骨头——正是黑旋风李逵。
“这是李逵兄弟,在牢里当小牢子,虽然性子急了些,但最是重义气!”戴宗介绍道。
李逵一听“梁山泊王伦”的名号,立马把骨头一扔,“扑通”跪在地上,磕得青砖地“咚咚”响:“早听说王伦哥哥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今日能见着,是俺李逵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以后哥哥指东,俺绝不往西!”
转眼到了中午,几人来到江边酒楼。酒楼临江而建,木质的楼板踩上去吱呀作响。刚一落座,李逵就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小二!快上十斤牛肉,五坛好酒!再弄些鲜鱼来,老子要吃鱼!”小二苦着脸说鱼还没到,李逵顿时暴跳如雷,一把掀翻桌子:“他娘的!老子在江州还没吃过亏,今天倒要看看,是谁敢不给鱼!”说罢,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去。
王伦等人急忙追出。只见李逵跑到江边,揪住一个渔人的衣领,大声喝问。那渔人吓得哆哆嗦嗦,指着远处一艘大船说:“鱼都归浪里白条张顺管着!”李逵一听,撒腿就往大船跑去。
等王伦赶到时,正见李逵和一个汉子扭打在一起。那汉子生得肌肤如雪,身形矫健,正是张顺。张顺敌不过李逵蛮力,突然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反手将李逵拖入江中。李逵虽识得水性,却哪里比得上在水中如鱼得水的张顺?被按在水里灌了个饱,呛得直翻白眼,四肢乱扑腾,水花四溅。
张顺将李逵像拎小鸡似的提上岸来。李逵浑身湿透,头发紧贴在脸上,还在不服气地骂骂咧咧。王伦见张顺生得白净,身形修长,心中一动,问道:“可是张顺兄弟?”
张顺抬头,见王伦身穿月白长衫,眼神却如鹰般锐利,与兄长张横描述的别无二致,赶忙拜倒:“小人正是张顺,不知王伦哥哥大驾,多有冒犯!”
王伦忙将他扶起,又转身向李逵道:“铁牛兄弟,此事是我等考虑不周,还望海涵。”
李逵抹了把脸上的水,憨笑道:“俺也有错,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
王伦又问张顺为何不卖鱼。张顺解释道:“实不相瞒,还有几船鱼尚未归来,我想着等齐了再开市。以免缺斤少两,坏了名声。”
当下,王伦将众人一一引见,张顺、李逵相视一笑,恩怨就此揭过。
夜幕降临,江州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江面上雾气弥漫,远处的灯火在雾中若隐若现,仿若鬼火。王伦、马麟带着李逵悄悄回到黄门山。山寨大厅内,火把通明,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王伦一脚踢开凳子,猛地一拍桌子:“李逵!你给我跪下!”
李逵吓得一哆嗦,乖乖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吱声。
王伦来回踱步,气得脸色铁青:“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不问缘由就动手打人,若不是张顺兄弟手下留情,你这条命早没了!以后再敢这么莽撞,休怪我军法处置!梁山兄弟行事,靠的是义,不是蛮!”
说罢,王伦转头吩咐:“武松、广惠、袁朗、邓元觉、鲁智深、杨志、酆泰,你们轮番教训这黑厮,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一时间,厅内拳风呼啸,呼喝声此起彼伏。李逵虽力大无穷,却只会蛮打乱斗,毫无技巧可言,被众人打得东倒西歪,抱头鼠窜,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渗出鲜血。
待李逵瘫坐在地,喘着粗气直哼哼时,王伦走上前,语气缓和了些:“铁牛,我知道你是讲义气的汉子,但光靠蛮力可不行。以后做事多动动脑子,别再让兄弟们为你操心!在梁山,我们既要行侠仗义,也要懂得审时度势!”
李逵抹了把脸上的血,咧嘴笑道:“哥哥,俺记住了!以后一定听你的,再也不瞎来了!俺这条命,以后就交给哥哥和梁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