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响起的瞬间，洛倾颜的手指在门框上微微一顿。那首老歌的前奏沙沙地流淌出来，像是从某个被遗忘的午后缓缓浮起。顾逸尘没有停下，只是侧头看了她一眼，脚步依旧朝着试演室走去。
她跟上，顺手将钢笔从笔记本里抽出，指尖无意识地在笔帽上轻轻一旋。淡粉色的水晶微亮，映出顾逸尘此刻的情绪——不是犹豫，也不是压力，而是一种沉静的专注，像风吹过湖面后留下的第一道涟漪。
试演室的灯亮着，演员已经候在布景中央。原定的台词没变，但动作细节已被重新标注。洛倾颜将修改方案递给导演组时，副导演翻了两页，眉头微皱：“这个‘呼吸停顿’，会不会太细了？观众真的能注意到？”
“他们不会立刻意识到。”洛倾颜打开平板，调出试演录像，“但他们会觉得哪里不一样。”
画面里，主角抬起手，指尖几乎触到对方肩头，又缓缓收回。那一瞬，镜头推近——他的手指在空中微微颤抖，呼吸声被麦克风清晰捕捉，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轻轻一碰就会断。
“原版里，他是直接转身。”她点暂停，“现在，他想碰，又不敢碰。这种克制，比哭喊更痛。”
顾逸尘站在监视器后，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导演组开始走位，演员试了三次，前两次仍有些生硬，第三次时，他站在原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经沉了进去。
“再来一次。”顾逸尘说，“不念词，只走位。”
他亲自站上布景，示范那个收回手的动作。没有夸张的情绪，也没有刻意的停顿，只是手指在即将触碰的刹那轻轻一颤，随即垂落。整个过程不到两秒，但房间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副导演低声说：“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摄影指导立刻调整了机位：“这个角度得压低，拍手部特写。光也要柔一点，别太锐。”
洛倾颜看着监视器回放，嘴角悄悄扬起。她再次转动笔帽，水晶光晕流转，顾逸尘的情绪从“专注”缓缓滑向“认可”——不是热烈的赞许，而是一种沉甸甸的笃定，像一块石头终于落进了它该落的地方。
拍摄正式开始。
第一场是便利店夜话。修改后的版本里，主角在说“我来了”之前，肩膀先动了一下，像是想靠近，又怕靠得太近。演员这一次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先低头看了眼地面，再抬头，眼神里多了层隐忍的波动。
一条过。
摄影指导忍不住说：“这个停顿，比台词还准。”
第二场是地铁站告别。原剧本里主角沉默离开，修改后，他在转身前轻轻吸了口气，像是要把对方的气息留在肺里。镜头从背后推进，拍到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又一条过。
顾逸尘坐在监视器前，手指轻轻敲着扶手，节奏比平时慢。洛倾颜坐在他旁边，悄悄看了他一眼。他没看她，但肩膀的线条比前两天松了些，像是终于卸下了一点什么。
中场休息时，副导演拿着分镜表走过来：“剪辑节奏确实慢了半拍，但……我觉得没关系。观众需要时间消化。”
顾逸尘点头：“留白不是空白，是给情绪呼吸的空间。”
洛倾颜翻开剧本，在页边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记号——一朵半开的花。她没抬头，却感觉到顾逸尘的目光落在她笔尖停顿了一瞬。
下午的戏是雨中对峙。布景的雨幕落下时，演员站在路灯下，台词只有一句：“我以为你会等我。”说完，他没有立刻走，而是低头看了眼手表，又抬头，眼神里全是未说出口的话。
镜头拉近，拍到他睫毛上挂着的水珠缓缓滑落。
“卡！”导演喊完，片场响起一阵轻声的掌声。
顾逸尘站起身，走到监视器前重放那一段。他看了一遍，又放了一遍，终于轻轻说了句：“这次，他们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了。”
洛倾颜愣了一下。
这句话，是昨晚她在剪辑室说的。那时她形容原版结局的沉默，像雪落在无人的街道，静得让人心疼。她没想到，他会记得，更没想到，他会用这句话来形容现在的版本。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钢笔，水晶正泛着温润的光，像是被什么暖意烘过。
“你守住了我想说的那半句话。”他忽然转头看她，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她耳中。
她没来得及回应，摄影指导就走过来讨论下一场的打光方案。顾逸尘转身去沟通细节，背影挺直，步伐稳健。
洛倾颜把笔夹回笔记本，指尖在封皮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她抬头看向片场，演员正在补妆，道具组调整雨伞的角度，导演和摄影低声讨论走位。一切都在流动，却不再慌乱。
傍晚收工时，夕阳从布景高处斜照进来，落在那支钢笔上。水晶在光线下泛出淡淡的粉，像一朵初绽的花苞。
顾逸尘站在门口等她。
“走吗？”他问。
她点头，拿起包，跟着他走出片场。风从走廊尽头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笔帽，水晶微光一闪，映出他此刻的情绪——不是疲惫，不是焦虑，而是一种久违的、近乎温柔的平静。
他们并肩走在空荡的走廊上，脚步声轻轻回响。
“明天拍最后一场雨戏。”他说。
“嗯。”
“你猜，他会说‘对不起’吗？”
她笑了：“他不会。”
“那他会说什么？”
她停下脚步，从包里抽出钢笔，在空中轻轻画了个句号。
他看着她，忽然也笑了。
阳光斜斜地切过走廊，照在她的笔尖上，水晶折射出一点微光，像一粒星子落在纸上。
她把笔收回包里，转身要走——
包里的钢笔突然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