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上午的日光带着一点脆,像薄瓷片,被博览中心高侧窗切成规则方块,一块块铺在灰白地坪上。
鹿鸣川牵着白恩月,踩着这些方块往外走,影子被拉得细长。
两人都没说话——该检查的已检查完,该交代的也已交代,此刻的静默是短暂松弛,也是大战前最后的收鞘。
出口感应门刚滑开半步,外侧的旋转车道忽然传来轮胎碾过减速带的闷响。
一辆黑曜色商务车稳稳刹住,车门“咔哒”一声,鹿忠显跨下来。
阳光落在银灰鬓角,反射出冷光,整个人仿佛自带一道无形结界,把周围施工噪音都压低半度。
白恩月脚步微顿,呼吸慢了半拍。
脑海里条件反射般闪回昨夜露台——墨绿吊带、羊绒披肩、几乎贴上他唇边的香槟杯......所有色彩在胸腔里搅成一股涩流。
可仅半秒后,她先松开鹿鸣川的手,上前半步,礼貌颔首:“爸,您怎么来了?”
声音不高,尾音收得干净,礼貌而又疏离。
鹿忠显目光掠过她右手腕,纱布在光下白得近乎刺眼。
他没问伤,只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随即抬眼看向儿子,语气平稳:“路过,顺道看看进度。”
鹿鸣川插在兜里的手没拿出来,下颌线却悄悄绷紧。
父子之间短短一米,空气瞬间被拉成一张满弓。
他微微点头,声音短促:“框架已搭完,细节在调。二十小时后进场彩排。”
一句多余没有。
鹿忠显似乎也并不指望更多,视线移向穹顶下悬空的黑绒幕布,以及那块尚未点亮的LEd地屏。
阳光从他背后照来,将身影投在地面,像一柄斜插的刀。
几秒后,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演示舱的备用电源,做了第三路冗余?”
白恩月抬眸,掠过一丝意外——那是最新调整,尚未写进对外简报。她应声:“做了。”
鹿忠显点头,目光却并未看她。
片刻,他掏出烟盒,拇指顶开,又阖上,金属扣“咔”地轻响:“行,你们忙。”
转身前,他脚步微顿,背对两人,声音低而平直:“发布会我就不来了。”
车门再次合拢,车窗黑膜隔绝了内外视线。
发动机低鸣,车辆后退、掉头,悄无声息地没入车道尽头。
直到黑车彻底消失,白恩月才察觉自己指节已悄然泛白。
鹿鸣川伸手,重新牵住她,掌心温度一点点渡过来。
两人并肩往外走,影子再次重叠,却谁都没先开口。
电梯下到地库,感应灯亮起。
轿厢门合拢的刹那,白恩月忽然轻声:“他真的不打算插手吗?”
鹿鸣川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声音低哑:“嘴上说说而已。”
“如果没有让他满意的地方,他肯定会插手的。”
灯光在他们头顶一闪,电梯继续下沉。
“不过,我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白恩月看着他那坚毅的侧脸,主动伸手拉住她的手,“我相信你肯定能够做到的。”
车辆缓缓驶入地库。
博览中心往西两个路口,临街橡树投下斑驳的影子。
鹿鸣川靠边将车停下,把车钥匙揣进口袋,另一只手仍牵着白恩月——像怕她再次从眼皮底下消失似的。
“就这儿。”他抬下巴示意。
灰白外墙的咖啡店门口立着一块手写黑板:今日现烤——杏仁可颂\/芝士可颂\/桂花松露可颂限量,情侣九折。
末尾用粉笔草草画了个笑脸。
推门进去,铜铃轻响。
店里人不多,烘豆机的嗡鸣混着油脂甜香,空气瞬间柔软。
白恩月拉下帽檐,挑了靠窗的二人位,阳光刚好落在桌角,像铺了层滤镜。
鹿鸣川点餐回来,托盘上两杯拿铁、三只可颂——杏仁、芝士、桂花松露各一,另附一小碟草莓酱。
“试试吧。”他把桂花松露那只推到她面前,自己扯了张纸巾垫手,掰开芝士可颂,热气裹着奶酪涌出。
白恩月咬下一角,酥皮碎簌簌落在掌心。
她忽然想起什么,抬眼:“林初的电脑中的资料,严敏发你的,看了吗?”
鹿鸣川把平板从风衣内袋抽出,解锁,屏幕上是严敏连夜整理的“墓碑”数据链。
“我派去的人给出的反馈是,在地面监控并没有发现绑架你的那几人的身影。”
“所以推断,他们应该是乘船离开的。”
“船是套牌渔船,船籍照片比对结果出来了——”他放大一张高糊图,船舷刷着‘渔’,但数字‘1’有明显油漆覆盖痕迹,“真实船号应该是,去年九月因债务被转卖,现归属空壳公司‘海运通达’。”
白恩月用叉子蘸草莓酱,在瓷盘中快速画时间轴,重新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梳理个大概。
“从最开始他们私底下与林初一家接触,然后借助救助的名义,买通林初。”
“再到后续的绑架所用的车、船以及路线等等的安排,对方肯定不是一般的势力。”
鹿鸣川低头沉吟,“在江城,除了祁氏,我想不到有谁会对我们下手?”
他抿了一口杯中的拿铁,随即又摇了摇头,自我否定道:“是祁氏的概率微乎其微,难道是周家的人?”
周家?
白恩月脑海中同时闪过周向南和沈时安的身影,对她来说,确实有可能。
但如今周家有意和鹿家达成合作,而且周家的掌舵人并不是周向南,就算真的是他,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鹿鸣川滑动手中的平板,似乎从证据链中找到一条能够指引自己找到幕后势力的正确的道路。
可他来回看了两遍,始终没能得到理想之中的收获。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侧脸看向白恩月,对方正一脸认真地思索。
他试图透过她的微表情,看出她的不安和困惑。
“怎么样,有什么想法吗?”
鹿鸣川把可颂外层撕开,声音低了一度,“或者,有没有怀疑对象。”
白恩月眯眼,“虽然林初当时给我传递了信息,但似乎我并没能完全理解她想要表达的深层意义。”
鹿鸣川点头,在平板上记下两行备注。
沉默两秒,他忽然伸手,用指腹擦掉她唇边一点糖霜,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不过你放心,现在我们系统是完全安全的,至少不用为这点担忧。”
“嗯嗯。”白恩月把最后一块杏仁可颂塞进嘴里,咀嚼、吞咽。
她抬眼,眸子里映着碎金:“我会把公司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鹿鸣川看着她,忽然笑了,把剩下的草莓酱推到她面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白恩月没再客气,挖一勺送进嘴里,酸甜炸开。
她含混地嘟囔:“可颂真好吃......等发布会结束,我们带小秋来。”
“好。”
两人同时举杯,瓷杯轻碰,清脆一声——像给接下来的鏖战按下了确认键。
阳光移过梧桐,影子缩短。
两人起身并肩,推门而出,满载着希望和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