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过去，酒的颜色有些发黄，大蒜的辛辣味也融入了酒中。
终于，等到浸泡的时间差不多后，她取出布包用力挤压，这次便挤出了不少黄色液体。
她又用细纱讲这些液体过滤了一遍，去除杂质后，倒入了一个干净的小瓷瓶中。
她离开厨房来到赵老太爷所在的主院时，赵蘅芷正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的替赵老太爷喂药。
赵老太爷半靠在软枕上，脸色虽仍蜡黄，呼吸却比前日平稳了些。
赵蘅芷一见到来人是谢珉，一双杏眼立刻亮了起来，原本耷拉下垂的嘴角也微微扬起，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不少。
“谢公子，我今日吩咐厨房，按照你写的食谱替祖父做了一些膳食。他今日进食多了不少，只是还是咳嗽得厉害……”
赵蘅芷说完，替赵老太爷擦了擦嘴角残余的污渍，然后起身将位置让给了谢珉。
谢珉将三指搭在赵老太爷枯瘦的手腕上，她屏息凝神，感受着脉象的跳动。
脉象虽依旧虚浮，却比前日多了几分力度，不再是那般游丝般的微弱。
她又触诊了一下老太爷肺部的呼吸声。每一次的呼吸依然沉重，仿佛拉风箱一样带着“呼呼”杂音，显然还有炎症。
但是呼吸的频率相较于之前来说，不再那么短粗，而是要舒缓了不少，这便说明这个润肺调养的方子起了作用。
检查完毕，谢珉对上赵蘅芷忧心忡忡的眼神，立刻开口安抚她：“蘅芷你别担心，老太爷的脉象沉稳了不少，只不过肺部还有陈痰，这几日变得想办法让老爷子将痰排出来。”
她从怀中取出那只装着大蒜素的小瓷瓶，即使是用软木塞子将瓶口塞得严严实实，依然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辛辣味。
“蘅芷，我这里有样东西，或许能缓解老太爷的咳嗽。”她将瓷瓶递过去：“这是用大蒜提取的汁液，性温味辛，能清毒消肿。大蒜性烈，能破瘀散寒，对付这种淤积体内的陈痰恰好合适。只是气味冲了些，老太爷怕是得忍忍。”
赵蘅芷接过瓷瓶，放在鼻尖轻嗅，蹙眉道：“这气味……确实好冲。”
她刚拿上药瓶，床上的赵老太爷便再度剧烈咳嗽起来。
他咳得撕心裂肺，一双浑浊的眼睛也随之通红，他咳嗽的每一声都像是要将胸口咳裂一般，沉重又痛苦。
赵蘅芷看着谢珉为赵老太爷一下一下顺着背脊，捏着瓷瓶的手指收紧，眼尾扫过祖父咳喘时剧烈颤抖的肩膀，终究还是咬了咬唇。
“只要能让祖父舒服些，气味冲些无妨。”
她转身取来一只白瓷小碗，小心翼翼地倒出半盏氧化后变为琥珀色的汁液，辛辣气混着淡淡的酒香漫开，整个房间顿时充斥着这股刺鼻的气味。
谢珉看着她将汁液兑了些温水，轻声道：“不用兑太多，太淡了怕是效力不够。”
她伸手试了试碗沿的温度：“温温的正好，免得刺激喉咙。”
赵老太爷眼皮颤了颤，总算是止住了咳嗽，只是看上去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样，靠在床沿上缓缓喘着气。
他浑浊的眼珠转向谢珉，喉间发出微弱的气音：“我这把老骨头，能活到这个岁数也够本了！还要难为你们两个孩子替我这个老东西这般操劳。”
赵老太爷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胸口的疼，咳得他连忙按住心口。
赵蘅芷眼圈一红，连忙用帕子替他擦去唇角的白沫：“祖父说什么呢？您还要看着我嫁人，抱重孙子呢。”
谢珉扶着老太爷的后背轻轻按揉，掌心贴着他滚烫的衣衫，能感受到老人抑制不住的颤抖。
“老太爷吉人天相，这点小毛病熬过去，往后还有的是清福享。”
说完，她示意赵蘅芷将小碗递过来：“先把这汁液喝了，等会儿我再教你套按揉的法子，按完能舒坦些。”
赵老太爷望着递到唇边的白瓷碗，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苦笑一声：“罢了，听你们的。我这老骨头虽不中用，却也想多喘几口气，至少也要等到蘅芷的爹回来……”
话没说完，喉间又是一阵刺痒，他连忙偏过头去，咳出的痰里裹着些褐色的块状物。
谢珉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肺中郁积的陈痰，里面混杂着陈血。
她接过赵蘅芷手里的碗，亲自舀了一勺送到老太爷嘴边：“老太爷尝尝，不算太辣。”
辛辣的汁液滑入喉咙时，老太爷猛地皱紧眉头，脸涨得通红，却硬是没再咳嗽，只是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将那股冲劲咽了下去。
片刻后，自胃部涌起的灼热温暖的感觉蔓延开来，他只觉得胸口也暖暖的，额头上还渗出了薄薄一层汗珠。
他突然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的幅度竟比刚才大了些，方才那“呼呼”的杂音却淡了不少。
“怎么样？”赵蘅芷紧张地攥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老太爷缓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缓缓道：“……胸口好像松快了些，不那么堵得慌了。”
他看着谢珉，眼中多了几分清明：“这法子看着寻常，倒是比先前开的那些苦药管用。”
谢珉松了口气，又喂了两勺才停手。
如此看来，这大蒜素消炎确实有些作用，不过老太爷到底年纪大了，这肺痨又拖了好些日子，想要痊愈，至少也得七八日的时间。
“这汁液性烈，每日三次就够了。等会儿我把按揉的穴位画给你，蘅芷你每日替老太爷按两次，能帮着化痰。”
她找丫鬟要来一张纸，随手勾了一副简单的人体轮廓图，在上面替赵蘅芷标出了肺俞、膻中几个穴位。
“你按的时候稍稍用些力气，感觉到酸胀就停下，每次按一刻钟。”
赵蘅芷接过纸张，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荷包：“我记下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声，赵暮薇领着个小丫鬟端着托盘走进来，青瓷碗里盛着琥珀色的汤羹，还冒着袅袅热气。
“祖父，我让厨房炖了川贝枇杷汤，润肺止咳的，您尝尝？”
谢珉目光落在碗里的汤羹上，见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泡沫，便问道：“这汤里加了糖？”
赵暮薇忍着厌烦答道：“加了些冰糖，不然太苦了，祖父怕是喝不下。”
谢珉立刻皱眉：“老太爷肺中有痰，甜食会助湿生痰，反而不利恢复。还是烦请大小姐让厨房重做一份，不加糖的好。”
赵暮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好心炖汤来尽孝，竟被一个来历不明的胡人挑三拣四。
她堂堂赵家大小姐，还需要她来教自己做事？
她攥紧托盘的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但转念一想，祖父正倚重谢珉，此刻发作反倒显得自己不懂事。
她只得忍了又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对着丫鬟使了个眼色。
她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既然如此，那便听谢公子的。我们去重做一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