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姑姑姓苏白薇,晏宁唤她苏姑姑,今年也有三十来岁,因到了年纪,同常姑姑一起出的宫。
只是却不如常姑姑看得清,牵挂着家人,自回了原来的家。
先时也还好,父母双亲皆还在世,就算弟媳有些微辞,见她出手阔绰,看在钱银的份儿上也能相处。
自老父去年上一病去了,母亲在家里只会依着弟弟的意思行事,她为了给自己留些傍身钱,也不如以前大方,弟媳便开始不乐意。
一开始指桑骂槐,她也只作不知,仗着自己在宫里同针线局学了几天绣艺,妄想着接些绣活儿谋生。
没成想出去买针线时被一家大户瞧上,不嫌她年纪大,想要纳了做妾,并允诺给二十两的聘礼,不需要准备什么嫁妆。
眼皮子浅的弟媳被迷了眼,日日里撺掇弟弟将她嫁了去,无奈,她只好打自己的私房银子里头拿了对等的数目给了。
弟媳瞧着她还有银钱,也就不再提此事,她也告诉弟媳,只要她的绣活儿卖了出去,多少银子挣不来,何必便宜了别家,断了自家的财路。
但是这样一来,她每做一幅绣活儿挣的银钱就要分弟媳一半,自己落在手中的了了无几。
若等自己年华老去,再熬不得眼睛,只怕家里更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偶然间遇见周旋于各府的常姑姑,两人坐在一处,皆叹命运无常,世间女子独自谋生,何其艰难。
当时的常姑姑还没有在靖国公府落定,自身尚且难保,却应承了苏白薇,待有合适的机会,定也将她举荐到公侯府上做供奉姑姑。
这一等,就是许多时候,这些日子以来,她卖绣活儿的那家铺子不知为何歇了业,只不过重新寻上家的短短时日,弟媳便等不得。
每日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叫苏白薇受了不少气。
可恨自己的老娘怕得罪了儿媳,不为自己说话也还罢了,有时候还要附和着说她几句,隐隐有埋怨的意思,更叫她寒了心。
是以常姑姑来了一说,她便点头同意了。
次日晏夫人上门,苏白薇已是收拾好了包裹,不管晏夫人给出的条件如何,她只盼着早些离了这憋气的家,商谈自是意外的顺利。
在晏家又见到马上就要离开的常姑姑,两姐妹自又是一番契阔,常姑姑更是因着她,又在晏府里多住了一日。
“晏二小姐虽然偶尔调皮,大体上还是不错的。”常姑姑道。
晏夫人知道二人有话要叙,寒喧了几句,也就带了人离开,还贴心地吩咐厨房里头备了席面,给苏姑姑接风,也是给常姑姑送行。
只有晏宁仗着脸皮厚,留下来蹭饭吃。
“瞧着晏夫人行事颇有章法,想来家中的小姐自不会差到哪儿去。”苏姑姑附和道。
只这句话一出,席上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晏宁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常姑姑颇玩味地瞧着她。
眼瞧着再不吭声,叫常姑姑说出羞人的话反落了下乘,晏宁心下一横,起身斟了杯茶,端起杯子向苏姑姑略点了点手。
“只怕要叫苏姑姑失望,我自小在乡野长大,从来招猫逗狗,爬树打架,无一不精,偏偏就对这束缚人的‘三从四德’一窍不通。日后若是姑姑瞧着我哪里做的不好,尽管告诉我知道,不敢保证事事会听,但若我真的错了,也不会与姑姑为难就是。”
听着她坦坦荡荡的一席话,苏姑姑不由愕然,抬头望向常姑姑,却见她面上含笑,瞧着自己,竟是要看自己如何应对。
这一席接风宴,她正是要让这晏二小姐和苏姑姑打开天窗说了亮话,才能安心回了靖国公府。
若是两人面和心不和,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晏宁又不得不叫苏白薇做了陪嫁嬷嬷,到了靖国公府,使唤的人不顺手,纵然有自己帮衬,怕是她也难应付得来。
常姑姑思虑良多,又不知苏白薇如何作想,心下已是拿定了主意,要是两个人脾性不合,自己便再向靖国公夫人请上几日假,帮着晏宁再寻一个合得来的陪嫁嬷嬷就是。
而苏白薇倒也不必回去那步步惊心的家里,反正晏家除了高嫁的二小姐,还有一位低嫁的大小姐不是?
依着晏府面对迟家的强势,陪嫁一位嬷嬷一同出门子,也不算什么欺负人的事。
只怕那位好脸面的迟大太太高兴也还来不及。
“虽二小姐说得谦逊,只看二小姐与常姐姐相得,便知不是那起子轻狂人。日后若是能得二小姐信任,白薇亦会尽自己全力,辅佐二小姐行事,事事不敢僭越。”
苏白薇满面含笑,柔声说道。
若说她心里是否有底,坦白来说,听了晏宁一席话,自然是没有的。
不过瞧着晏宁行事大大方方,对自己幼时的经历亦未流露什么伤春悲秋的神色。
旁的不说,这心性上头定是不差的。
而且她对常姑姑的眼光素来敬服,先时她劝自己莫要归家,同她一道去寻了高门做供奉,教养闺阁小姐。
等得年老了,高门为着自家脸面,也不会亏待了她们。
可恨自己一心想要回家,伴在父母身边,错过了机会不说,反把自己置于现在这等尴尬境地。
这回又是常姑姑与她牵线寻的人家,自是考察过心性,她决计不敢拿乔。
见她说话和软,晏宁也有几分放心,笑着说道:“姑姑放心,常姑姑也是怕她不在我跟前,我在人前失了礼,才寻了姑姑来照拂,平日里倒也没什么事的。”
常姑姑不由和苏白薇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泛起一丝笑意。
她们两个说的是她嫁人之后,而她自己所说的却是现下这个时候。
实在是鸡同鸭讲,晏二小姐还要多多修炼才行。
送走了常姑姑,苏白薇便正式在湛露院落了脚,以待日后晏宁出嫁,便一起陪了去。
只这一回添了人,又叫晏敏红了眼,寻去晏夫人那里哭了一场,到底又拨了一个嬷嬷给她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