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蝉鸣与雪
窗外蝉鸣声浪汹涌,密密匝匝地织成一张无形大网,将整个盛夏裹得严严实实。它们如此执着地鸣叫,仿佛要用这短暂一生里全部的声音,将整个夏季的每个缝隙都塞满自己喧闹的喧嚣。
蝉的生命短促如电光石火,地下蛰伏数年甚至十数载,只为破土而出后数周光景的振翅高歌。它们没有时间踌躇或回望,唯有拼尽生命之力鸣唱,直至声嘶力竭,将生命的印记刻进每一缕燥热空气里。这倾其所有、孤注一掷的歌唱,让我不禁浮想联翩:倘若它们真能感知时间,这被鸣叫声填满的夏天,在它们眼中该是多么漫长?它们可曾知道,地下黑暗中的潜伏岁月,在人类日历上已悄然翻过了无数页?也许蝉的一生,恰如浓缩的时间寓言——当生命被压缩到极致,每一刻便都成了全力以赴的永恒。
这蝉声如潮的午后,我忽然忆起冬日雪花的降临。雪落无声,每一片都轻盈无比,似天空里最细微的叹息。然而只需短短一夜,这无声的累积便可让大地改颜换貌,万千世界顿时覆盖成一片静穆的洁白。雪花亦如蝉一样,生命转瞬即逝,落地后不久便融入泥土或蒸发于无形。但雪深知自己的短暂,却仍执着地落,以微渺之躯覆盖住整个荒芜人间,将终结前的全部光华都献祭给天地之间那最盛大也最寂静的仪式。
蝉鸣与雪落,二者皆短暂,却都在短暂里迸发出惊人的力量——那是生命在有限尺度内所能达到的极致密度,如闪电照亮长夜,如星火燎原。
人们总以为时间如一条平静长河,却忽视了其内在的密度与张力。在蝉的感知里,一个夏天或许比人类的百年更厚重;而在雪花飘落的瞬间,其存在本身已是永恒。我们常常被日升月落的刻度所欺骗,忘了时间并非均匀流淌,而是带着生命的浓度与投入的深浅。当我们全情投入某件事物时,时间仿佛被施了魔法般陡然延展:一日如三秋,刹那即永恒;反之,若心不在焉,则十年也恍如一梦。时间之河并非平铺直叙,其中自有激流险滩,亦有深潭回旋——生命的密度,才是丈量时间真实长短的尺子。
曾经在冰雕节上见过一座巨大的天使冰雕。寒夜灯火下,它双翼伸展,似要拥抱人间,晶莹剔透得宛如冻结的月光。可当春日第一缕暖风悄然拂过,那凝固的飞翔便开始无声消融。最后一天,我静静站在它面前,晶莹的冰水正从天使指尖缓缓滴落——它正一寸寸归还自己给虚空。阳光抚过它逐渐模糊的面容,那一刻,我心头一震:天使的消逝并非失败,而是完成了自身最壮丽的表达。
在人间,我们终归都是过客。时间的长短本无足轻重,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填满那属于自己的方寸光阴。不必羡慕松柏的长青,也不必哀叹蝉虫的短促。生命的意义从不在于长度,而在于浓度——像蝉那样唱尽肺腑,如雪花那般覆盖大地,若冰雕天使般在融化中折射出最后的光华。
当蝉声再次如潮水般漫过窗棂,我忽然不再觉得它聒噪了。那倾尽全力的嘶鸣,正是时间凝聚成的结晶;而窗外那铺天盖地的鸣响,正是无数微小生命在共同谱写一首庄严的存在颂歌:既然终须归去,何妨纵情燃烧?那燃烧的火焰,足以点亮我们行过的所有时间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