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京中春寒未尽,朝局却已暗起微霜。
沈归归朝后的余波未平,又有一纸投书悄然递入太子府。
投书之人并未署名,却落款“昔年沈阁老门下门生”。信中开宗明义,不提功罪,只道一句:
“七年前沈案,乃因‘奉旨’,非因真罪。”
“卷宗之中,缺证三条,灭档两页,皆为廷前被撤,太后不允再查。”
此言一出,震动太子案前。
凤元君于书房展卷,眉目沉凝。信件纸张陈旧,却保存完整。文风谨慎克制,言词之间满是旧朝臣应有的慎重。
他将书信翻过,却未见署名,只在封页最下方,看到一句微小字迹:
“沈府旧宅西厢夹墙内,尚藏有当年密档真卷。”
他眉头轻蹙,却并未急令下查,而是唤来沈归。
沈归跪坐于案前,见信后沉默良久,终道:
“我回京之前,便听说旧宅有人看守。只是那时身份未明,不敢自寻。”
“如今太子愿许一查,臣愿亲自去寻。”
凤元君沉声问道:
“你可知,此举若成,牵涉之人,不止齐党、当年三司,甚至……母后林氏,也将受疑?”
沈归顿首:
“臣知。”
凤元君却道:
“你可愿退一步,封卷不查,我给你沈家公祭,追封你父‘定远侯’,你母为‘懿贞夫人’。”
沈归抬头,目光如炬:
“谢殿下恩典。”
“但臣要的,不是褒赠,而是真相。”
这句话一出,凤元君目光微沉,旋即挥手:
“去吧。我不阻你。”
“但若所查所见,真有罪责指向母后——你可还愿跪于我前?”
沈归不语,只是长揖一礼,转身而去。
凤元君立于廊前,望着沈归背影,低声一语:
“你若是我,我也会查。”
当日夜,沈归便乔装出宫,潜入旧宅西厢。
七年尘封的老宅,满是青苔与落叶。他踏入夹墙,刨开暗砖,果然发现一卷以油布密封的旧档。
卷中所载,竟是沈相当年入京前夕,与齐党某人往来书信三封,其中提及:
“天子年幼,内廷不稳。”
“吾沈氏所主,不敌摄政之后之意。”
“若执政不得其权,不如舍之,引退,保族。”
字句未有忤逆,但“保族”“舍权”之词,若经歪解,足以构成“谋逆之意”。
更惊人的是,信末一行字:
“林氏目下,当防。”
沈归望着这句,指节泛白。
——这便是沈家之罪?
——只因不附权后,便为“心怀不臣”?
他将卷收入袖中,立于庭中许久,终道:
“若此卷再现于朝,太子之位……将不稳。”
“可若不显,沈家清白,永不得雪。”
回宫之后,他却未立即将卷交出,而是将之藏于东宫一处密阁,三日不动。
这一异常,很快传至清霁耳中。
白芷衣低声道:
“沈归在赌,看太子先动,还是后察。”
清霁却冷然一笑:
“不是赌,而是试。”
“他要的是太子心甘情愿为沈家一掷,不惜代价。”
“若我兄长交出太子心,他便交出信卷;若兄长迟疑半步,他便会另投所选。”
而与此同时,御史台再有人上本,列出当年“御史中丞江怀远”在沈案中徇私之嫌。
江怀远现已为吏部尚书,是太子亲扶之臣!
一时间,朝中震动,连三法司也私下递信东宫,询问:
“太子殿下,可愿设‘慎刑堂’复查此案?”
凤元君于案前踱步良久,最终提笔写下四字:
“留待清明。”
意为——清明节前,不审、不议、不封。
留出十日。
这十日内,他要亲见旧人,查新证,访当年尚存的知情宫人。
——他要在朝堂启案之前,先知自己母亲到底做了什么。
这便是帝心之难:不能轻信忠臣,也不能无证清冤。
而沈归,也在这十日中,未提旧卷一字。
第九日,凤元君独至凤仪殿。
林婉儿抬眸看他,只问一句:
“你来了。”
凤元君跪下,双手奉上一页纸,是一段昔年密信抄录——不带沈家之名,也不指林氏所为。
只是安静放在桌上。
林婉儿却未看,只道:
“你要问我沈案真相?”
凤元君沉声:
“我要母后亲口告诉我。”
林婉儿静默半晌,终于缓缓开口:
“沈相,确是忠臣。”
“可当年,我守的是皇位,是我女儿的命。”
“我不能让他有机会将天子之权,交到旁人之手。”
“所以,我宁可杀错。”
凤元君闭目低头。
林婉儿道:
“你问完了,便下去吧。太子之位,是给你用来保天下,不是用来翻旧账的。”
他未回话,只拜而退。
那一日之后,他再未提沈案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