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黑色路虎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引擎发出暴躁的嘶吼,在汴州城午后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引来一片刺耳的喇叭声和路人的惊骂。车内,沈惊川靠在冰冷的真皮座椅上,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病态的惨白,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汗水浸湿了昂贵的西装内衬。
他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道血痕,却浑然不觉疼痛。脑子里反复炸响着陈野那句冰冷刺骨的话:“你爹靠药吊着的那口气…快续不上了吧?”
续不上了?他怎么会知道?!
这绝不可能!这是沈家最核心、最致命的秘密!是他沈惊川能否在老爷子咽气前稳住局面、顺利接掌青帮的最大依仗!也是他与深蓝议会那见不得光、一旦曝光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交易!那个收破烂的残废!他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人是鬼?!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更有一股被彻底扒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羞耻和暴怒在胸腔里疯狂燃烧!
“查!!”沈惊川猛地一拳砸在车门内侧的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对着前排副驾的保镖头目嘶吼,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给我动用所有力量!挖地三尺!我要知道那个陈野所有的底细!他过去十年!不!二十年!所有经历!接触过什么人!受过什么伤!一条狗都不能放过!!”
“还有秦若涵那个贱人!她和陈野到底是什么关系?!她背后还有什么人?!给我查清楚!!”
保镖头目被吼得浑身一凛,立刻沉声应道:“是!大少!”
沈惊川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如同濒死的鱼。他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旁边同样面无人色、紧抱着医疗箱的唐远:“唐医生!刚才…刚才那话…他怎么会知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泄露的?!”
唐远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煞白,抱着箱子的手都在抖:“大…大少!天地良心!我唐远对沈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那…那陈野…他…他简直不是人!那双眼睛…像是能看穿人心!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
“够了!”沈惊川粗暴地打断他,眼神阴鸷狂乱,“计划提前!立刻!马上!给老爷子注射!浓度…浓度加到最高耐受度的150%!我要在三天之内!看到效果!看到老爷子能坐起来!能说话!能主持宗族会议!!”
“150%?!”唐远失声惊呼,金丝眼镜都滑到了鼻尖,“大少!这太危险了!老爷子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上次120%的剂量已经让他的肝肾功能指标…”
“闭嘴!”沈惊川厉声喝道,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我说150%!就150%!没有效果,我要你这医生有什么用?!按我说的做!出了问题,我担着!”
唐远看着沈惊川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嘴唇哆嗦着,终究没敢再反驳,只是死死抱紧了怀里的医疗箱,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沈惊川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气血。恐惧、愤怒、焦虑如同三股毒火在体内交织灼烧。陈野的出现,将他精心布置的棋局彻底搅乱!他必须在局面彻底失控前,用最强硬的手段稳住根基!老爷子…必须“好”起来!哪怕只是暂时的回光返照!只要撑过宗族会议,坐稳了位置,后面的事…再慢慢清算!
那个陈野…还有秦若涵…必须死!
城西小院。
砂锅里的鸡汤已经熬得浓白如乳,奇异的药香与肉香完美交融,弥漫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暖力量。灶膛里的火苗变成了温吞的炭红色,偶尔爆出一两点火星。
沈清舞小口小口地喝着陈野喂到唇边的鸡汤。汤很烫,带着百合微苦的回甘,熨帖着胃袋,暖流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她苍白的脸颊因为热气而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那双清冷的眸子映着碗中升腾的热气,显得格外柔和。每一次吞咽,她都极其专注地感受着那股暖流在体内流淌,仿佛在确认某种失而复得的联系。
秦若涵坐在一旁的小竹凳上,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幕。陈野喂汤的动作依旧带着点生疏的笨拙,甚至有些僵硬,但那专注的神情和小心翼翼的动作,却透着一股足以撼动山岳的温柔。这与早市里那个眼神淬冰、谈笑间点破生死、让青龙堂眼线魂飞魄散的男人,判若两人。
她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沈惊川那瞬间崩塌的色厉内荏,那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陈野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沈家老爷子命悬一线,靠某种“药”吊命!而陈野,这个看似市井流氓的男人,不仅知道,而且敢当着沈惊川的面直接捅破!
这需要何等的底气?何等的…疯狂?
她看着陈野空荡荡的右袖管,看着他专注喂汤的侧脸,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底滋生。是敬畏?是恐惧?还是…一种在惊涛骇浪中抓住唯一浮木的依赖感?她分不清。她只知道,昨夜酒绿灯红下的算计与试探,此刻看来是如此可笑。真正的力量,是这灶膛里的火,是砂锅里的汤,是这看似简陋小院里,足以掀翻汴州城风云的沉默山岳。
“哥…”沈清舞喝完最后一口汤,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满足的喑哑,“好喝。”
陈野放下碗,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唇角一点汤渍,动作依旧生涩,却无比自然。“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
秦若涵深吸一口气,放下凉透的茶杯,站起身。她走到陈野面前,目光不再躲闪,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陈野…沈惊川不会善罢甘休。他今天吃了这么大的亏,丢了这么大的脸…他一定会报复!而且会是最疯狂、最不择手段的报复!”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后怕,“他背后…可能不只是青帮那么简单。”
陈野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扫过秦若涵因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脸庞。他的眼神深邃依旧,如同古井无波,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仿佛在他听来,与“菜市场白菜涨价”并无区别。
他没有回答秦若涵的话,只是站起身,走到灶台边,拿起锅盖看了看锅里的汤,又用勺子搅了搅。然后,他舀了小半碗汤,走到窗边,递给了还蹲在灶前、一脸劫后余生加顿悟人生的黄百万。
“喝了。”声音平淡。
黄百万受宠若惊,双手接过碗,感动得差点掉眼泪:“谢…谢谢野哥!”他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仿佛那不是鸡汤,而是仙露琼浆。
秦若涵看着陈野这近乎无视的反应,心头一紧,刚想再开口——
陈野却突然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穿透窗户,精准地钉在了巷口对面一栋老旧居民楼三楼某个半开的窗户上!那里,窗帘缝隙后,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反光一闪而逝!
是望远镜镜片的反光!
陈野的眼神骤然转冷!一股无形的煞气瞬间弥漫开来!他左手闪电般探出,抄起灶台边一把用来拨火的小铁钳!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
那小铁钳化作一道乌光,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刺耳的尖啸,瞬间穿过小院,精准无比地射入那扇半开的窗户!
“啪嚓!”
玻璃碎裂的声音隐约传来!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痛呼和重物倒地的闷响!
小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秦若涵和黄百万都惊呆了!黄百万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汤汁洒了一地!
陈野却像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走到水缸边,舀水冲洗了一下手。然后,他走到沈清舞面前,弯下腰,动作极其轻柔地将她从藤椅里横抱起来。
沈清舞的身体很轻,像一片羽毛。她安静地靠在哥哥宽阔而坚实的胸膛上,双手自然地环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带着淡淡汗味和药草清气的颈窝里。动作熟稔而依赖。
陈野抱着妹妹,径直走向里屋。脚步沉稳。
“收拾一下。”他头也不回地对呆若木鸡的黄百万丢下一句,“晚上,可能有‘客人’。”
黄百万一个激灵,看着地上洒落的鸡汤和碎瓷片,又看看巷口对面那扇破碎的窗户,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来!他连滚带爬地去找扫帚簸箕。
秦若涵站在原地,看着陈野抱着妹妹消失在里屋门后的背影,又看看巷口那扇破碎的窗户,心脏狂跳不止!监视!沈惊川的动作竟然这么快!报复已经开始!而且如此直接、如此肆无忌惮!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恐惧再次攫住了她,但这一次,恐惧深处,却有一股更强烈的、名为“同舟共济”的决心在疯狂滋长!沈惊川的报复不会只针对陈野!她秦若涵和“极光”,同样是目标!
她走到窗边,看着那排被陈野擦拭得纤尘不染的青花小药罐,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釉面,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
风暴将至。但这小院,就是她此刻唯一的避风港。
沈家老宅,最深处的静室。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腐朽的气息。巨大的拔步床上,沈啸山枯瘦如柴的身体深陷在锦被之中,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唐远医生额头上全是冷汗,手抖得厉害。他打开那个黑色皮质医疗箱,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特制的金属注射器。注射器里,是一种泛着诡异幽蓝色泽的粘稠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液体内部仿佛有细微的星光在流动,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甜腻与金属腥气的味道。
这就是“深蓝议会”提供的基因活性药剂——“生命之泉”。也是维系沈啸山这口气的剧毒甘露。
唐远看着注射器里那幽蓝的液体,想到沈惊川那疯狂的命令——150%的浓度!这几乎是致死量!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看了一眼床上毫无生气的沈啸山,又想起沈惊川那要吃人的眼神,最终一咬牙,将注射器对准了沈啸山枯瘦手臂上凸起的静脉。
针尖刺入皮肤。
幽蓝色的液体被缓缓推入血管。
几乎就在液体注入的瞬间!
沈啸山那原本微弱得几乎停止的呼吸猛地一窒!紧接着,他枯黄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种极其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深陷的眼窝里,眼球在眼皮下剧烈地转动!枯瘦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如同破风箱般的可怕声响!
“老爷!老爷!”唐远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去按住他。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沈啸山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珠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瞳孔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爬行动物般的竖瞳!他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非人的狂暴!他张开嘴,似乎想喊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砰!砰!砰!”
他枯瘦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疯狂地撞击着床板!力量之大,让整张沉重的拔步床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唐远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完了!剂量太大了!老爷子…要不行了!
就在这时!
沈啸山抽搐的身体猛地僵住!他喉咙里那“嗬嗬”声戛然而止!竖瞳中的狂暴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死寂的茫然。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脖子,那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毫无焦距地“望”向了静室紧闭的房门方向。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滴浑浊的泪水,顺着他蜡黄枯瘦的脸颊,缓缓滑落。
随即,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砸回床上,再无一丝声息。
静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浓重的药味和死亡的气息在无声蔓延。
唐远瘫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他看着床上那具彻底失去生机的躯体,大脑一片空白。
沈惊川…要的“效果”…来了。
以一种最惨烈、最无法挽回的方式。
静室厚重的门外,无人察觉的死角阴影里,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米粒般的黑色装置,悄然吸附在门缝边缘。装置上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暗银色“S”形标记,在阴影中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
深蓝的阴影,无声地笼罩了沈家权力的核心。
也算一代枭雄却就此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