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度闭嘴了。
再为衡山王描补下去，他也变成黑的了。
等他们一起踏上台阶时，净莲堂紧闭的方格隔扇门里低悄悄的男女说话声。
二人互相看过去，面面相觑。
常度大步上前，还没碰到门，门从里边……打开了。
红女绿男，才貌双全，是上京门阀世家夫人闺秀口中天天儿挂记着那一对儿璧人。
“你们怎么在这儿？这是存放我母亲神位的禅房……”上下扫视一番，见那二人身上衣裳还算齐整，常度略放下心，心里还是极端的羞恼。
毕竟他刚和迎春谈起关于衡山王与他母亲的渊源，都给屋里人听进去了。
他这个妹妹常频婆，嘴碎有目共睹，对他母亲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张口闭口都是羞辱。
他那段话，指不定常频婆回去怎么添油加醋地宣传呢。
“九哥。”
那传说中博陵崔氏佳子弟，《群英曲》里写作“崔郎玉骨万人崇，香毂逶迤陌上逢”的崔颂仪，斯斯文文，先闹了个大红脸。
“九哥，贾二娘子……”崔颂仪生就唇红齿白秀色可餐的倾城容色，尤以此时红着脸赔礼道歉最为绝色，他握着手掌深深地弯下腰去，“佛门净地，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
袍服撷取山水一片青，广袖垂地，恪守门阀世家融进骨血里的姿仪，风度神采，天下无双。
但他神态气韵娇羞，房门打开最开始，下巴微微向后仰好似等待被蹂躏的姿态，就差把被“捉奸在床”一五一十再演一遍。
迎春略侧了身，拈着鹅黄裙带，拉起来揉搓最下端的泥痕，听常度同他们交涉。
“崔郎君是过来人，而常度尚未结亲，事情是怎样的，崔郎君确实比常某更清楚！”
“还请崔郎君出来说话，莫要玷污家母栖息之地！”常度冷声睥睨，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穷追猛打，“崔郎君若不肯体面出来，常某便替崔郎君与舍妹一并体面！”
无端被常度阴阳了一回，崔颂仪做了回哑巴吃了回黄连，不仅没办法反驳还得连连道歉：“对对！是崔某疏忽了。”
他迈了一步，便跨出门槛，眼底星光落在门外绿裙少女脏污的细褶裙底摆。
“事情就是，崔郎选官青州寿光县县令，我与崔郎一道来求平安符。想起崔娘子神位供在此间，心有所感，便与夫君前来上香，敢问兄长满意否？”
常频婆余光顺溜，一并滑到了迎春的裙摆上，若有所思。
常度“啧”了一声，抱着手臂高不可攀：“也就还行吧！”
他们的母亲都输了。
王姨娘王令淑辛苦了二十年，没挣到一个正妻之位。
而常度生下来就被目为外室私生子，崔净素连常家的门都没进过，比侍妾通房之流还不如，又是胡女又是那样下九流的身份。
常度天生不知道比他们低多少头。
常频婆要比划身高，才发现常度差不多要比她高出两个头了，暗暗吃了一惊。
论个头，愈发是打不过了。
她母亲吃了亏，她也便有些容人之量了，但不多。
“嗯，兄长请！”常频婆让出位置，她和迎春同样对崔颂仪那声略显失礼的“贾二娘子”感到纳闷。
进屋后，常度四下扫视一遍。
屋子不过方丈之地，一几一炉，粉壁已然陈旧，虽被清扫得干净整洁，几处还是有墙灰剥落的痕迹。
“上香归上香，常某不知，你们关门，却是为何？”常度不依不饶，抱臂站在台阶上，玩味地笑着。
院子里，累累青杏垂枝掩映下，那一对儿步态悠闲，还没有走远。
崔颂仪被问住了。
略微才平复下的面色又涌起红潮，门是常频婆随手关的，但把妻子推出去让他们兄妹去争，不是男儿郎作为。
“九哥以为是什么，就是什么。九哥认为发生了什么，便发生了什么。事情做得不妥，是崔某孟浪。”
崔颂仪深深叉着手，青山绿水拜倒，无可怨尤。
“九哥愿意崔某以怎样的方式向崔娘子谢罪，崔某愿意认。”
常频婆心上一热，讶然地抬动眼波，崔颂仪却没有看她。
只是在赔罪。
“包括……让我母亲入你崔家族谱？”常度大起逗弄之心。
他果然见到上京万千少女梦中崔郎的那张脸，几不可察地一抖。
“包括。”崔颂仪还是姿仪合度地笑着，青山蔼蔼，他立住了。
老实人的一句话，便是一座山，千钧都背在他身上。
“你走吧！”常度有些泄气。
他跪在净莲堂的蒲团上时，还是心中一团幽愤，上不能上下不能下，被周遭的人事堵得不畅快。
“崔郎君风度卓然，九哥亦是君子坦荡荡，九哥又是何事心不能平？”迎春燃了香递给他。
崔郎风度，天下皆知。而是他是君子……
常度咬了下唇，止住笑，把三根香插在式样简朴的天青釉弦纹三足炉里，只有眼前的女孩子知道了。
“崔郎选官青州寿光县……”
“淄青陆家割据之地，上下职官全由节帅做主，崔郎君比去的确凶险。”迎春的分析只是据实道来。
“不……”常度有更深的思量，“河朔三镇及淄青割据型藩镇，朝廷以往也有任命官吏的先例……”
只是崔颂仪这个节骨眼选去淄青青州寿光县任县令，淄青有此让步，定然是使者所请的让九公主纪绿沉下嫁之事有眉目了。
他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去。
常度拍了拍手上的香灰，目光错过崔净素的神位，恋恋移到迎春柔和娴雅的眉眼，轻轻握住了她的肩。
“你实话说，你们殿下商定的，到底谁嫁去淄青？”
“我与殿下，不是二选一。”
她同样盯着他的眼睛，眼睫一眨不眨。
把他的双手拂下去。
她的坚定，没有人可以动摇。
“殿下在哪里，迎娘就在哪里。九哥若有心，便平淄青接我回来。”
嗯，有纪绿沉成例在先，套公式做题就是快。
“九哥……”
“别叫我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