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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囊水袋掀起的波澜尚未平息,长河部落的天空却骤然阴郁。厚重的铅云如同浸透冰水的兽皮,沉甸甸地压向冻原,遮蔽了初春那点微弱的暖意。刺骨的寒风重新变得暴虐,卷起地面尚未融尽的残雪,抽打在族人脸上如同冰刀。一场倒春寒,一场比深冬更显恶意的暴风雪,正在天穹尽头积蓄着毁灭的力量。

岩山酋长站在聚居地边缘,感受着风刀割面的刺痛,抬头望着那翻滚的、如同泼墨般的铅云,脸色凝重如铁。骨哨的尖啸在风中传递着各个哨位“警戒”的信号,但这声音在即将到来的天地之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无力。他低头看着脚下——融雪又被冻硬的泥泞地面,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寒冷,不再是唯一的敌人;更致命的是…湿冷!

窝棚,那些用兽皮、枯枝和泥土勉强搭建的容身之所,在持续不断的融雪和冻融循环下,早已不堪重负。兽皮被雪水浸透,变得沉重、冰冷、散发出霉味;支撑的树枝在潮湿中软化、变形;糊在外层的泥土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瑟瑟发抖的族人。刺骨的寒风如同无孔不入的毒蛇,从每一个缝隙钻进窝棚,带走仅存的热量。窝棚里终日弥漫着湿冷的、令人窒息的寒气,篝火燃烧得再旺,也只能驱散方寸之地的黑暗,无法温暖那深入骨髓的冰冷。重伤员的呻吟在湿冷的空气中显得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女人们抱着瑟瑟发抖的孩子,眼神里充满了对寒冷的恐惧和对窝棚随时可能坍塌的担忧。

“酋长…阿石的窝棚…顶塌了半边…雪水灌进去了!” 疤脸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冲过来,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慌,“他冻得…快不行了!”

岩山的心猛地一沉!他大步冲向聚居地一角。只见阿石那间本就简陋的窝棚,顶部覆盖的兽皮和树枝塌陷了一大块,融化的雪水混合着泥浆正“哗哗”地灌入!阿石裹着湿透的兽皮,躺在冰冷的泥水里,脸色青紫,嘴唇乌黑,身体因为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几乎陷入昏迷!他的兄弟和其他几个族人正手忙脚乱地试图用木棍撑起塌陷的棚顶,但湿滑沉重的兽皮和变形的树枝根本撑不住!

“抬出来!快!” 岩山怒吼着,亲自冲进冰冷的泥水,和众人一起将冻得僵硬的阿石抬出这冰水地狱。看着阿石灰败的脸色和微弱的气息,一股冰冷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岩山的心脏。躲过了狼群的獠牙,躲过了内脏的瘟疫,却要死在这该死的湿冷和随时可能坍塌的窝棚里吗?

“冷…好冷…” “窝棚…漏风…” “柴火…快没了…” 族人们压抑的哭泣和抱怨声,在呼啸的寒风中如同垂死的哀鸣,敲打着岩山紧绷的神经。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受伤的孤狼,再次投向秦霄那间看似同样简陋、却异常安静的窝棚。执火者…他一定有办法!他必须…有办法!

***

秦霄的窝棚内。

光线昏暗,篝火比之前燃得稍旺了些。秦霄巨大的身躯依旧靠在兽皮堆上,胸腹间那道凝固着暗紫色阴影的伤口传来阵阵冰冷刺骨的钝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粘滞感。骨杖的毒素如同冰封的暗河,在体内缓慢流淌,带来一种挥之不去的迟滞和虚弱。但比起之前的高烧和剧痛,意识却更加清晰,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冰冷而锐利。

外面呼啸的寒风、窝棚不堪重负的呻吟、族人绝望的哭泣、阿石被抬出的混乱…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湿冷…坍塌…冻伤…

窝棚…脆弱…低效…

结构…承重…分散…

这些词语,伴随着体内毒素带来的冰冷粘滞感,如同沉重的冰锥,狠狠凿击着他混乱的意识。部落面临的威胁,已经从看得见的野兽和毒物,转向了无形的、却更加致命的——恶劣环境和低劣的庇护所!必须建立新的屏障!一道能够抵御风雪、隔绝湿冷的坚固壁垒!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窝棚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之前搭建窝棚剩下的、被雪水浸湿的树枝,还有几块冻得硬邦邦的泥块。脆弱…易折…易垮…

结构…需要…坚固!

力…需要…分散!

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骤然闪现:某种弧形的、如同倒扣的碗一般的结构!坚固!稳定!能将外部的压力均匀地分散开!如同…蛋壳!

拱形!抗压结构!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照亮迷雾!雪!这里有取之不尽的材料!雪!在寒冷中,可以被塑形、被压实、变得坚硬如石!

雪屋!冰穹!

秦霄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深陷的眼窝里,冰冷的锐光骤然凝聚!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巨大的手掌指向窝棚外那片被新雪覆盖的空地,又指向角落里一根相对笔直、粗硬的木棍(可能是之前做鱼叉的废料),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雪…棍…”

安安立刻像只绷紧的弦,从角落弹起。她的大眼睛下黑眼圈更深了,小脸被窝棚外的寒气冻得有些发红,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她飞快地拿起那根木棍,又看了一眼秦霄指的方向,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很快,聚居地中央那片相对平整、积雪较厚的空地上。

在秦霄冰冷目光的注视下(他再次强撑着挪到窝棚口),在闻讯赶来的岩山和众多族人困惑、惊疑又带着一丝麻木期待的注视下,安安小小的身影,按照秦霄极其缓慢的手势指引,开始了动作。

她先用脚在厚厚的积雪上用力踩踏,踩出一个直径约五六步的圆形轮廓。然后,她拿起那根粗硬的木棍,沿着踩出的轮廓线内侧,用力地、一圈一圈地、将积雪向内压实!如同在制作一个巨大的、厚厚的雪环!

接着,秦霄示意她,在这个雪环的内侧,开始用双手将积雪一层一层地堆砌、拍打、压实!不是垂直向上,而是…向内倾斜!如同…在搭建一个不断向内收缩的、螺旋上升的雪墙!

“他…他在让雪墙…往里弯?” 一个老人瞪大了浑浊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逐渐呈现出明显弧度的雪墙内侧。

“这样…不会塌吗?” 疤脸拖着伤腿,看着那越堆越高、向内收拢的雪墙,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满是怀疑和不安。这违背了所有搭建窝棚的常识!

岩山紧锁眉头,死死盯着那不断升高的、呈现出明显穹顶趋势的雪结构。他的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执火者…这次又要做什么?用雪…造房子?这怎么可能?!

秦霄对周围的质疑和不安视若无睹。他的全部精神都凝聚在安安的动作和那逐渐成形的雪结构上。每一次手势的指引都异常精准,哪怕牵扯伤口带来阵阵冰冷的刺痛。他需要弧度!需要均匀!需要…力的完美传递!

雪墙在安安的努力下,一层层堆砌、压实,缓慢而坚定地向中心收拢。当高度超过安安头顶时,整个结构已经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半球形内腔!只剩下顶部一个不大的圆形缺口!

最关键的一步——封顶!

秦霄示意安安停下。他指向旁边堆积的、被特意压实成块的雪砖(安安之前按照指示准备的)。又指了指雪屋顶部那个缺口。

安安心领神会。她搬起一块沉重的雪砖,小心翼翼地踩在内部螺旋上升的雪阶上(堆砌时自然形成的),将雪砖托举到顶部缺口处,小心地嵌了进去!严丝合缝!

一块,两块,三块…

最后一块雪砖被安安用尽全力,稳稳地嵌入了穹顶中心!

封顶完成!

一座直径约五六步、高度足以容纳两三人站立的、完美的雪白穹顶,赫然矗立在所有人面前!它线条流畅,结构浑圆,在灰暗的天光下散发着一种奇异而坚固的美感!呼啸的寒风撞击在它光滑的弧形外壁上,发出沉闷的“呜呜”声,却无法撼动它分毫!

死寂!

比寒风更冷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凭空出现的、用最廉价的雪构筑的“奇迹”震慑得忘记了呼吸!怀疑、不安、恐惧,全都凝固在脸上,化作纯粹的、难以置信的震撼!

“这…这雪做的…房子?” 疤脸的声音带着颤抖,他试探着伸出手,用力推了推那光滑冰冷的雪壁。

纹丝不动!

他又用拳头砸了一下!

沉闷的响声!雪壁表面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坚固得如同夯实的冻土!

“进去!快进去试试!” 岩山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变形!他一个箭步冲到雪屋侧面那个低矮的拱形入口(堆砌时预留的门洞),弯下腰钻了进去!

里面!

一片奇异的寂静!

呼啸的风声被厚厚的雪壁隔绝在外,变得遥远而模糊!寒冷刺骨的空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相对温和的、带着冰雪清冽气息的微凉!虽然依旧没有篝火,但仅仅是隔绝了寒风和湿冷,就让人感觉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光线透过雪壁均匀地散射进来,并不黑暗,反而有一种柔和的、如同月光的朦胧感!

“暖…暖和!真的…不冷了!” 岩山魁梧的身躯站在雪屋中央,感受着这前所未有的庇护感,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抬头看着那光滑浑圆的穹顶,看着它完美地承受着自身和外部的所有压力,一种对“结构”本身力量的敬畏,油然而生!

“神迹!这是雪神赐下的房子!”

“执火者!他让雪…变成了石头!”

外面的族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带着哭腔的狂喜呼喊!他们拥挤在入口,争先恐后地想要钻进去体验那隔绝风雪的温暖!看向秦霄的目光,充满了近乎神只的狂热崇拜!

命令如同炸雷般响起!无需岩山再多言!

“所有人!拿棍子!压雪!堆雪屋!按执火者的法子!快!” 岩山从雪屋钻出,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他挥舞着手臂,指向那片厚厚的积雪!

整个部落瞬间被点燃!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全都拿起能找到的木棍、石片、甚至徒手!疯狂地冲向积雪深厚的区域!踩踏轮廓!压实雪基!堆砌雪砖!学着安安的样子,一层层向内倾斜堆砌、压实!一座座大小不一的雪白穹顶,如同雨后春笋般,在长河部落的聚居地上迅速“生长”起来!

粗重的喘息声,木棍压雪的“沙沙”声,雪砖拍打的“噗噗”声,还有族人发现新“雪屋”内部温暖时的惊喜呼喊声,交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乐章!湿冷的绝望被这冰雪铸就的堡垒彻底驱散!

阴暗的祭司窝棚内。

骨杖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最后一丝水分的朽木,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冻土上。窝棚外那震耳欲聋的欢呼、木棍压雪的声响、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雪白穹顶…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灌入他腐朽的耳中,碾碎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

他透过缝隙,看到了!

看到了那些愚昧的羔羊,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因为“温暖”和“坚固”而绽放的笑容!那笑容,不再是对祖灵的敬畏,而是对那“雪屋邪术”的感激和崇拜!

看到了岩山站在一座新堆好的雪屋前,如同凯旋的将军,挥舞着手臂,那姿态…俨然已是执火者的忠实仆从!

更看到了…那个倚在窝棚口的、巨大的、如同阴影般笼罩一切的邪魔身影!他不仅窃取了祖灵的渔猎、医药、孕育权柄…现在,他连…庇护的权柄!连为族人遮风挡雪的神圣职责…都一并窃取了!

“穹顶…拱形…” 骨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最后挣扎的嘶鸣,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浑圆的雪屋结构,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一种被彻底超越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模仿…天穹…窃取…祖灵庇护的…神力…”

他枯槁的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冻土,黑红的血肉与泥浆混合在一起,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最后的堡垒…孕母石像…必须立刻行动!在…在这该死的雪屋彻底固化羔羊们的心智之前!在…那邪魔将最后的神圣领域也践踏成凡俗的工具之前!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颤抖着摸向那个用兽皮严密包裹的、散发着浓烈腐败和草药混合气味的陶罐。冰冷的陶罐触碰到他枯槁的手指,带来一丝诡异的慰藉。

“圣域…祭坛…最后的…净化…” 他涂满泥浆的脸上,肌肉扭曲成一个无声的、狰狞到极致的笑容,混合着嘴角不断渗出的暗红血丝,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孕母…的怒火…将…焚尽…一切…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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