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
数个手脚利落的小太监悄声撤走几张条案并椅凳,宫人们鱼贯而出。
曹良媛向海顺伸手。
要接过他手中打算给太子换的茶。
海顺瞥眼主位上的主子,扯了扯嘴角,把茶盏递给曹良媛,然后就低垂着头站到太子身后当柱子去了。
“殿下请用茶。”
曹良媛轻扭着腰,仪态优雅地将茶呈给太子,声音温润似春风拂面。
与早先那回的媚判若两人。
那微微翘起的纤长玉指,在白地青花瓷茶盏的衬托下如笋尖般嫩白。
珊瑚朱底绘梅花缀金粉的蔻丹精致艳丽,衬着这双手美得仿佛一幅画。
骆峋的目光仅在盏盖上扫了一眼,便朝案几上看了看,示意她将茶盏搁下。
“有话就说。”
曹良媛习惯了似的,并不介意太子的冷,从善如流地把茶盏放到案几上。
随后攥攥帕子,态度诚恳认真。
“之前的那事是妾身错了,妾身不该冒犯殿下,妾身恳请殿下原谅妾身这一回。”
海顺心想之前那事是哪事?
反应了一下想起了。
应该是指四月里太子去沁芳居,曹良媛邀宠,结果惹了太子犯病的那回。
海顺的眼角抽了抽,都不知该说曹良媛这罪请的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了。
说她有心吧。
都过去四个月了,才想着来请太子原谅。
说她无心吧。
过去四个月的事她居然还记得?
骆峋睨她一眼,起身道:“知道了。”
“殿下且慢!”
曹良媛上前,情急之下抓住了太子的袖口。
骆峋瞥眼袖子,回头看她。
曹良媛稍显讪讪地松开手。
随即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语气恳切道:“您四个月没去沁芳居了,今晚能不能……能不能去妾身那儿?”
海顺俩眼一瞪!
好家伙。
胆儿这么大的吗?单独找殿下说话只是为了邀宠就罢,还这么直接?!
屋里沉寂了两息。
“孤这回给你的东西少了?”骆峋问。
曹良媛愣了愣。
旋即明白过来太子是在说这次中秋他大赏后院的事,下意识道:“不少。”
太子逢年过节的赏是按位份品级来的,遇上除夕、中秋、冬至这样的大节。
则是双份赏。
且她的位份在后院妾室中最高,基本每次还会有一份额外的赏赐。
这些赏赐中一般包含有月银、料子、头面、珍宝器玩、补品吃食以及书籍。
大抵是东宫的女眷少。
所以太子在这方面从未亏待过她们。
也因着位份和这些赏赐的关系,哪怕现今宋槛儿得宠,东宫后宅里太子妃之下的第一人也仍旧是她曹良媛。
“既然不少,”骆峋看着曹良媛,淡淡道,“那为何一定要孤去你的沁芳居?”
曹良媛再次怔住,跟着就在心里笑了。
他们的这位太子爷还真是既天真又无情,是什么让他觉得后院里的女人求的就只有这些身外之物?
太子从小长在宫廷。
曹良媛不认为他会不清楚后宫里的这些女人,日里勾心斗角究竟所求为何。
不是不清楚,那便是他明知故问。
既如此,她也就不必再拐弯抹角。
这么想着,曹良媛娇羞般垂了垂眼,很快又抬起来看着太子,声音轻柔地道:
“宋妹妹有了好消息,实乃东宫之喜,妾身也真心为殿下、为宋妹妹高兴。
但妹妹有孕在身,夜里恐是不便伺候,殿下不若就到妾的沁芳居坐坐。”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
上前半步重新捏住太子的袖子,眸光盈盈,“妾身也想要个孩子……”
话说完,屋中静得落针可闻。
海顺打了个寒颤。
良久。
骆峋将袖子抽出来,问曹良媛:“入宫之前,你可知后宫女子境况如何?”
曹良媛怔住。
骆峋:“风光无限者,争宠夺嗣者,功亏一篑者、籍籍无名者、望穿秋水者、红颜薄命者。”
“你可知?”
曹良媛捏紧手,红唇动了动:“知道。”
她当然知道。
从禁书里,从长辈们的只言片语里,以及以前每回进宫参加宴会的亲眼所见。
她当然知道后宫里的女人要想出头有多难,当然知道这条路不好走。
“但你还是来了。”
骆峋注视着她。
“皆因你认为此地有你想要的东西,故而不惜拒绝曹侍郎为你订下的亲事。
但,你为何会觉得想要,就一定能得到?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必杂于利害。”
“不是么?”
他当然知道曹良媛所求为何,包括金承徽和秦昭训的所求,他都一清二楚。
也因为知道,当初他才会答应让她们入东宫,才会优待她们优待她们的母族。
凡事皆有利弊。
她们有所求,他亦有所谋。
既做了决定,就该做好承担风险的准备。
所以……
“你为何会觉得,你要,孤就必须给?”
这话说得可谓再直白不过,海顺在旁边听着都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曹良媛的脸青了白,白了青。
好在她并不是经不住事的。
短暂的尴尬后她便稳住了心绪,向太子福了福身,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
“妾身明白了,谢殿下教诲,妾身一定谨记。”
骆峋不置可否。
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良媛主子,请。”海顺客气地微笑着道。
回了沁芳居。
抚琴终于忍不住问道:“主子,您跟殿下说了什么呀?殿下一会儿来咱这儿吗?”
“不来。”
曹良媛由弄墨伺候着换了身衣裳,走到妆台前坐下,没什么情绪地淡淡道。
抚琴的脸就皱了起来。
“怎么不来啊,您都和殿下单独相处了,殿下今晚不会又要去妖女那儿吧!”
妖女是抚琴给槛儿取的别称,原因是她觉得槛儿一直霸着太子的宠,连孕期都勾得太子在她屋里留宿。
不是妖女是什么!
这段时间抚琴私下里一直这么叫的,曹良媛不参与也不制止,今儿却是从镜子里冷冷地看了抚琴一眼。
抚琴接收到主子的眼神,心里咯噔了一下,反应过来主子不是在计较她对宋槛儿的称呼,而是前半截话……
抚琴立马跪下。
干脆利落地啪啪扇了自己两巴掌,认错道:“奴婢失言,请主子恕罪。”
曹良媛斜她一眼,没叫人起来。
为四个月前的事请罪也罢,邀太子来沁芳居也罢,都不过是她为接下来的事洗清自身嫌疑做的准备罢了。
好歹也在东宫待了三年多,他们的这位太子爷在对待女人这件事上是个什么态度和脾性曹良媛早就清楚。
她一个,金承徽一个,秦昭训一个。
要么是为了上边儿那个位置,要么是为了家里,总归都是自愿入的宫。
有所求,才容易实现利益的交换。
曹良媛有时候都不知该说他们的这位太子殿下,究竟是天真还是真碍于元隆帝的猜忌而另有谋划了。
男人女人的那点儿事罢了。
时下男人讲究的不就是三妻四妾吗?
后宫的女人确实大多都身不由己,这个地方也的确埋葬了不少薄命红颜。
可那又如何?
这里是全天下女子最大的名利场,不论什么原因进的宫,在参加选秀的那一刻起每个人都应该做好心理准备。
要么死,要么争!
太子为一国储君,完全没必要在男女之事上如此拧巴,非得跟人达成交易。
呵。
曹良媛轻嗤。
“主子,殿下若一直不来怎么办?”弄墨观察着曹良媛的反应,小心问道。
“急什么?”
曹良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挑眉道。
“殿下从前于女色上寡淡,如今有人开了这个口,不正是好事一件吗?”
只要等这个人落败了。
何愁她们没有机会?
后宫之中不就是一花凋零,一花再开。
.
槛儿在往肚子上抹油。
是一种拿少量白芷、白茯苓、白附子以及山茶籽油等具有美白润泽,生肌效用的药材精心调制的养荣油。
名为油,实则就是一种养肤膏。
一般孕满三个月,太医确认胎相稳定后便会调制这种油,以此来预防女子妊娠中晚期腹部生出孕身纹。
上辈子怀曜哥儿时太医也有调制这种油,但大抵是觉得槛儿是奴才出身。
不是正经主子,上面又有太子妃压着。
且这种纹并不影响腹中胎儿,当时那名太医便没有叮嘱槛儿涂这个油。
负责照看槛儿孕期起居的嬷嬷也没说要给她涂油,或是教她涂什么的。
槛儿那时第一次有孕,懂的又不多,见太医都没说,她也就没把这事放心上。
还是七个多月的某天晨起,槛儿后知后觉肚子上多了几条暗红色裂纹。
给她吓得。
一度以为孩子要爆肚而出!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只不过那之后,无论她如何养护,孕身纹留下的白印子都不能完全消掉。
如今重来,槛儿自要小心养护。
哪怕这种纹并不影响什么。
总归是自己的身体,长纹了她不会嫌,但没有纹一直美美的岂不更好?
于是太子爷一来。
看到的便是沐浴完的槛儿,仅穿着一件榴红绣蝴蝶纹的肚兜坐在榻上。
肚兜下摆被撩了起来,寝裤前边缘拉至胯骨以下,露出尚未开怀的腹部以及那一把不盈一握的小腰肢。
入目一片皓雪凝脂。
第一次在没熄灯的情况下,如此直观地看清宋昭训兜衣下是何情形的太子爷。
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