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地府,万古阴寒。
亡魂的呜咽与阴风的呼号,交织成这片死寂世界永恒的旋律,回荡在无光的长夜与蜿蜒的忘川两岸。
血海,作为洪荒至污至秽之物的最终归宿,更是终年波涛汹涌,不见天日。
粘稠猩红的浪涛翻滚间,无数挣扎扭曲的面孔沉浮隐现,它们张口嘶嚎,却发不出阳世之声,唯有那直击魂灵本源的痛苦哀鸣,在血海深处无声回荡,积累着万古的怨怼。
血海大殿最深处,冥河老祖枯槁如尸骸的身影,端坐于那十二品业火红莲之上。
莲瓣缓缓旋转,暗红色的业火无声燃烧,跳跃的火光将他那张因重伤未愈和积郁怒火而扭曲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更添几分狰狞。
他周身弥漫着一股衰败与暴戾混合的诡异气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着毁天灭地的能量。
他刚刚“听”到了——那并非声音,而是直接烙印在他魔道本源中的、来自混沌深处万魔之祖的意志。
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怒意,与一丝对他办事不力、未能守住戮仙剑的冰冷不耐与催促。
紧接着,波旬那带着几分诡谲与暗示的神念也悄然传来,将血海之外发生的种种——赵公平如何携诛仙剑阵之威悍然来袭,他冥河如何被弑神枪意所伤败退,戮仙剑如何得而复失,以及那截教小辈如今声威如何鼎盛——悉数告知,细节清晰,如同在他血淋淋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胸腔中,那被弑神枪无上杀意侵蚀的伤口依旧传来阵阵撕裂魂魄般的剧痛,顽固的枪意如同附骨之疽,阻碍着魔躯的愈合,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堪称奇耻大辱的惨败。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红莲莲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苍老的面皮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唯有那双深邃如同血海漩涡的眼眸最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几乎要将他自身吞噬的情感浪潮——
有对罗睺魔祖曾许诺的“魔教副教主”尊位与那渺茫证道混元契机的极致贪婪,如同毒瘾般啃噬着他的理智!
更有那如同九幽毒火般灼烧五脏六腑的、被赵公平一个小辈杀上门来、逼得他这开天辟地便存在的大能狼狈败退、甚至连到手的杀剑都被夺走的滔天羞怒!
“赵!公!平!”他沙哑的声音如同两块锈铁摩擦,在大殿中低低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好,好一个截教豪杰!便是当年通天亲至,也须给老祖我三分颜面!你安敢如此!安敢如此!!”
手中紧握的阿鼻、元屠二剑感应到主人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发出嗡嗡的兴奋颤鸣,凛冽凶煞的剑气自行勃发,切割着周遭虚空,留下道道细微的黑色裂痕。
败退的屈辱,野心的灼烧,对失去力量的恐惧,以及对罗睺魔谕的忌惮……种种情绪最终混合、发酵,酿成了歇斯底里的疯狂毒酒。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迟疑被彻底燃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毁灭欲念。
“罗睺要这洪荒乱,要这天道崩!那便乱个彻底,崩个干净!谁也别想好过!”
冥河老祖霍然起身,脚下十二品业火红莲仿佛与他心意相通,“轰”地一声爆发出滔天业火,暗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将整座大殿映照得一片血红!
一个极其疯狂、却又带着某种扭曲美感的念头,在他心中豁然贯通,如同黑暗中劈开的血色闪电。
“轮回!轮回乃洪荒根基,秩序之轴,维系众生往生之序!然,它亦是众生业力、怨念、遗憾之最终归宿与起点!”
他低声咆哮,如同恶魔的呓语,“若能以吾血海无上污秽之力,侵蚀这轮回根本,让那投入轮回的亿万生灵,自真灵深处便带上吾之魔念转世……”
“哈哈哈哈!这洪荒天地,何需外魔入侵?它将从内部,从每一个新生的魂魄开始,自行腐朽,自行堕落!”
“无穷的怨气、戾气、魔气将伴随着每一次生死轮回,如同滚雪球般壮大,源源不断滋生!”
“届时,洪荒再无净土!而吾之血海,将不再是边角污秽之地,而是能吞噬一切、容纳一切、无限壮大的终极归宿!甚至……甚至取而代之,成为这天地新的‘轮回’!执掌众生之终始!”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最疯狂的魔种在他道心中扎根、疯长!他要做的,已不再是简单的报复赵公平或迎合罗睺,而是釜底抽薪,从根本上动摇、污染乃至颠覆这洪荒世界的秩序根基!
“量劫之中,便是后土,也休想阻我!”
冥河老祖双臂猛然张开,如同要拥抱整个无尽血海!准圣级数的恐怖法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与他脚下红莲、手中杀剑、乃至整个血海本源彻底共鸣!
“起!”
一声令下,仿佛打开了某个禁忌的闸门。
霎时间,整个无边无际的幽冥血海,彻底陷入了狂暴!
远比平日猛烈十倍、百倍的巨浪轰然掀起,咆哮震天!粘稠的血水如同拥有了生命,疯狂卷动。
血海之中,那亿万与冥河心神相连的血神子分身齐齐发出尖锐的嘶嚎,主动融入滔天血浪之中,化作这毁灭洪流最核心的驱动意志。
无数元会积累的怨魂戾气、污血秽毒、业力杂质,乃至血海深处蕴藏的一丝毁灭法则本源,都被尽数调动、汇聚!
一道前所未有、庞大到足以遮蔽幽冥天空的恐怖血浪,如同洪荒巨兽苏醒后探出的第一只狰狞触手,携带着湮灭净化、污染万物的绝对恶意,无视了空间距离,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拍向那悬浮于幽冥核心、维持着洪荒运转与平衡的至高重地——六道轮回盘所在的区域!
轰隆隆隆——!!!
整个幽冥地府,仿佛被一柄开天巨锤狠狠砸中,发生了自开辟以来都极为罕见的剧烈震荡!
忘川河水疯狂倒灌,浑浊的河水冲垮两岸,无数弱小的游魂被卷入浪涛,瞬间湮灭;奈何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桥身浮现裂痕,孟婆那盛着汤的碗剧烈晃动,汤水泼洒!
无数正在各殿审判、排队等待轮回的魂魄被震得东倒西歪,鬼哭狼嚎之声响彻地府,秩序瞬间大乱!
就连那悬浮于虚空、缓缓旋转、散发着柔和却至高无上轮回道韵的六道轮回盘本体,也为之猛地一颤,原本稳定流转的六色光芒出现了剧烈的、不自然的紊乱,光芒明灭不定!
“不好!是血海!冥河老祖疯了!他的目标是轮回盘!!”负责镇守此地的十殿阎罗之首秦广王最先反应过来,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如纸,顾不得威仪,嘶声怒吼,声音中充满了惊骇与绝望!
所有阎罗、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无论身在幽冥何处,此刻都感受到了那源自灵魂本源的恐怖冲击与灭顶之灾的威胁!
无需号令,所有幽冥正神、鬼差阴兵,都拼尽了毕生修为,将自身神职权柄所引动的幽冥神力,如同百川归海般,毫无保留地注入那巨大的六道轮回盘之中!
“稳住轮回!绝不能让他得逞!”楚江王目眦欲裂,周身鬼气蒸腾,几乎要燃烧起来。
嗡——!!!
六道轮回盘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那是轮回秩序本能的抵抗!其上六个巨大的漩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试图稳住自身结构,并绽放出层层叠叠、蕴含着净化与守护道则的金色光幕,如同最坚固的堤坝,横亘在污秽血浪之前,誓死守护这洪荒最后的秩序底线。
然而,冥河老祖含怒一击,挟整个血海之本源疯狂反扑,加上其准圣巅峰修为的决死驱动,威力岂是等闲?
嗤——滋滋滋!!!
蕴含着无尽污秽、足以玷污大罗金仙法体的恐怖血浪,狠狠地、持续不断地拍打在金色的净化光幕之上,顿时爆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剧烈腐蚀声响!
浓郁到化不开的黑红色污秽之气,如同活物般附着在光幕上,疯狂侵蚀、消磨着金光。
无数被血浪裹挟的狰狞怨魂,更是如同被操控的傀儡,前仆后继地以自身魂体为代价,疯狂撞击、撕咬着光幕,它们爆散时发出的绝望而恶毒的诅咒与哀嚎,形成一股股无形的精神冲击,震荡着所有守护者的心神。
每一次血浪的冲击,都让光幕剧烈摇晃,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一分。
轮回盘本身的光芒也随之明灭不定,旋转的速度时快时慢,显得异常艰难。
“噗——!”
秦广王首当其冲,猛地喷出一口精纯的鬼血,身形剧颤,头顶冠冕都歪斜了。其他九殿阎罗亦是面色潮红,或嘴角溢血,或神魂摇曳,显然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反噬之力。
那些维持秩序的中下层判官、鬼差更是凄惨,成片地被反震之力震得魂体溃散,化作精纯阴气消散,更多的则是东倒西歪,阵法瞬间溃散大半。
“顶住!都给本王顶住!绝不能让血海污秽侵入轮回通道!否则洪荒自此多难,众生沉沦,你我皆是万古罪人!”
秦广王目眦尽裂,不顾伤势,疯狂燃烧着自身本源鬼力,嘶哑地咆哮着,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中的决绝。
他们深知后果——一旦轮回被污染,转世的生灵可能天生暴戾,心魔深重,极易堕入魔道;可能携带前世痛苦记忆或残缺魔功,导致世间杀伐不断。
更可怕的是,轮回秩序若崩溃,天地生死循环失衡,灵魂无处归依,无量怨气积累,足以引发席卷洪荒的终极量劫,世界根基都可能因此崩塌!
鬼哭神嚎,轮回震荡!
金色的光幕在血浪连绵不绝、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下,已经开始发出“咔嚓”的细微声响,一道道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情势岌岌可危!
污秽的血煞之气透过裂缝丝丝渗入,一些靠近轮回盘边缘的魂魄被这气息沾染,立刻发出痛苦的嘶嚎,魂体开始扭曲、变异,散发出淡淡的魔气!
冥河老祖立于血海浪头,看着那即将破碎的金色光幕,枯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残忍而快意的笑容。大局似乎已定!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轮回秩序即将被污秽的刹那——
轮回盘后方,那一直相对平静、由身化轮回的后土娘娘遗泽所显化的‘幽都山’虚影,无人注意到的,忽然极其轻微地、微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
一股苍茫、厚重、悲悯与绝对秩序并存的气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兽,于最深沉的梦境中,被外界的剧烈扰动静静惊醒,缓缓苏醒了一丝。
那气息虽只是一丝,却让疯狂冲击的血浪,为之一滞。
让志得意满的冥河老祖,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霍然转头,惊疑不定地望向那幽都山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