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林墨成了家,妻子晓冉温柔体贴,两人还有了个刚满周岁的女儿,小名叫念念。生活渐渐步入正轨,槐安里的往事像褪色的旧照片,虽仍在记忆里,却少了那份刺骨的寒意。
这天,晓冉的表姐突然来访。表姐做古董生意,手里捧着个锦盒,神秘兮兮地说:“最近收了件好东西,你们帮我掌掌眼。”
打开锦盒的瞬间,林墨的呼吸猛地顿住——里面静静躺着一件暗红色的旗袍,领口绣着繁复的花纹,红得发黑,和沈清婉那件一模一样。
“这料子叫‘血绸’,是老手艺了,据说要用特殊的法子染,颜色几十年都不褪。”表姐拿起旗袍比划着,“你看这绣工,多精致,就是……有点邪门。前几天我把它挂在店里,总有人说晚上听到女人哭。”
林墨的指尖冰凉,强装镇定地移开视线:“看着是挺老的,小心点好。”
晓冉却来了兴趣,伸手摸了摸:“手感真好,就是这颜色太暗了,穿出去怕是有点吓人。”
话音刚落,怀里的念念突然“哇”地哭了起来,小手使劲往晓冉怀里钻,眼睛死死闭着,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林墨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抱过女儿,轻声哄着。可念念哭得更凶了,小手指着那件旗袍,嘴里含糊地喊着:“怕……红……”
表姐最终还是把旗袍留下了,说让晓冉帮忙找找合适的买主。旗袍被暂时挂在衣帽间,自那以后,家里就没安生过。
夜里总能听到衣帽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摆弄布料。晓冉说好几次看到镜子里有个红色的影子晃过,林墨起初以为是她眼花,直到他自己撞见——
那天深夜,他起夜路过衣帽间,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红光。他推开门,看到那件血绸旗袍正悬在半空,下摆轻轻摆动,而镜子里,映出一个穿旗袍的女人背影,长发垂到腰际,手里牵着个小小的、模糊的影子。
“念念……”女人突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像叹息,“跟我来……”
林墨头皮炸开,猛地开灯。旗袍掉回衣架,镜子里只有他自己惊恐的脸。可他清楚地听到,女儿的房间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啜泣。
他冲进女儿房间,念念正坐在小床上,小手指着窗户,眼睛睁得大大的,嘴里喊着:“红衣服……阿姨……”
林墨不敢再留那件旗袍,连夜联系表姐要送回去,却得知表姐昨天把旗袍送去鉴定,结果在半路出了车祸,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警察说刹车失灵了,”表姐夫在电话里哭丧着说,“车后座的旗袍不见了,就留了一摊暗红色的印子,跟血似的……”
林墨挂了电话,后背全是冷汗。他突然想起奶奶日记里的话——“血绸是活的,要靠血气养着”。难道这件旗袍,和沈清婉的那件是一对?
他翻出奶奶留下的旧物,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找到半张泛黄的报纸,上面是一则民国时期的社会新闻:“名伶沈清婉失踪,其孪生妹妹沈清瑶离奇身亡,现场留有血绸旗袍一件……”
孪生妹妹?!
林墨浑身一震。沈清婉还有个妹妹?那当年死在西厢房的,到底是姐姐还是妹妹?
夜里,林墨被一阵唱戏声吵醒。这次的调子不是一个人唱,而是两个声音,一个哀怨,一个凄厉,交织在一起,听得人心脏发紧。
他走到客厅,看到那件血绸旗袍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沙发上,上面的花纹像是活了过来,慢慢蠕动着,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镜子里,站着两个穿旗袍的女人。一个是沈清婉,眉眼间带着悲伤;另一个面容相似,眼神却充满了怨毒,正是沈清瑶。
“姐姐总说要等,要等那个负心汉,”沈清瑶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可我不等!他害了我们姐妹,凭什么活得安稳?”
“清瑶,别再害人了……”沈清婉想去拉她,却被一把甩开。
“你护着他们?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管?”沈清瑶冷笑,目光转向林墨,“你身上有顾言的血,也有那个包庇者的血,你的女儿……也该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她说着,猛地朝女儿的房间飘去。林墨想拦,却穿了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门缝里。
“念念!”林墨嘶吼着撞开门。
念念的小床上空无一人,窗户大开着,夜风卷进来,带着一股熟悉的、浓郁的血腥味。而墙上的婴儿监控屏幕里,正映着沈清瑶抱着念念的背影,走向外面漆黑的夜色,嘴里哼着:“跟我走,去见你那个没用的姐姐……”
林墨疯了一样追出去,晓冉哭喊着跟在后面。外面下着小雨,路面湿滑,远处的路灯在雨雾里晕成一团模糊的光。
他看到沈清瑶抱着念念站在路口,沈清婉拦在她面前,两人僵持着。
“你放了孩子,”林墨喘着粗气,声音发抖,“当年的事,我替祖辈道歉,你要报复,冲我来!”
“道歉?”沈清瑶狂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我姐姐等了一辈子,我死得不明不白,一句道歉就想算了?这孩子身上有沈家的血,也有顾家的血,她就该跟我们走,永远困在血绸里!”
她说着,怀里的念念突然哭了起来,小手抓住沈清瑶的衣袖,咿咿呀呀地喊:“奶奶……怕……”
沈清瑶的动作猛地一顿,眼神闪过一丝恍惚。沈清婉趁机扑上去,死死抱住她:“清瑶,是姐姐错了,当年该跟你一起走的……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血绸旗袍突然“呼”地燃起火焰,两个女人的身影在火光中渐渐重叠,又慢慢变得透明。念念从半空掉下来,被林墨一把接住。
“姐姐……”沈清瑶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一丝释然。
“回家了,清瑶。”沈清婉的声音温柔下来。
火焰熄灭时,地上只留下一摊暗红色的灰烬,像干涸的血迹。雨还在下,冲刷着路面,仿佛要把所有痕迹都抹去。
念念再也没见过“红衣服阿姨”,夜里也不哭闹了。表姐在医院醒来,说车祸时看到两个穿旗袍的女人推了她一把,才让她躲过一劫。
林墨把那摊灰烬埋在了槐安里的老槐树下,和沈清婉的遗物埋在一起。他不知道这对姐妹最终去了哪里,但他知道,她们终于在一起了。
半年后,林墨带着妻女去槐安里看看。老宅已经翻新,新主人在院子里种了满院的花,老槐树下摆着石桌石凳,几个老人正坐在那里下棋。
“听说这树邪乎得很,”一个老人笑着说,“前阵子总有人听到两个姑娘在树下唱戏,最近倒没声了,怕是走了。”
林墨抱着念念,站在老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女儿脸上,暖洋洋的。念念伸手去够树叶,咯咯地笑起来。
他抬头看向天空,仿佛看到两个穿旗袍的身影在云端对他点头,然后慢慢消散在风里。
有些债,要用几代人的时间来还。有些执念,要等到血脉相连的人亲手化解。
而那两件血绸旗袍,终究化作了尘埃,只在时光里,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