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那一声微弱却清晰的自主心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手术室内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
“肾上腺素!快!” 林主任的指令因激动而变调,手术刀尖悬在江夏肋间那搏动的暗红釉膜上方,微微颤抖。护士迅速将药剂推入静脉。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江夏自身生命的曲线,在短暂的起伏后,挣扎着又跳动了两次,虽然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没有再次熄灭。血压读数艰难地爬升了几个刻度,虽然仍处于极危险的低值。
然而,这生命的复苏,却像点燃了另一个恐怖引擎的引信。
“呃……” 保温箱内,那个一直如同冰冷瓷器般的男婴,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类似叹息又似不满的抽气声。他空洞的黑瞳深处,那点针尖大小的冰冷釉光骤然亮起,如同两颗微型探照灯,精准地锁定了手术台上的江夏!一股无形的、粘稠的恶意瞬间弥漫开来,压得手术室内所有人呼吸一窒。
噗通!噗通!噗通!
江夏肋间伤口深处的釉膜搏动骤然加剧!频率比之前快了近一倍!每一次搏动都更加沉重、有力,覆盖其表面的暗红釉光如同烧红的烙铁,金色纹路疯狂闪烁!与之同步的,是保温箱内男婴胸膛那同样急促、冰冷的起伏!心电监护仪上,代表江夏自身心跳的曲线,在这双重力量的疯狂撕扯下,剧烈地颤抖、波动,如同被狂风蹂躏的蛛丝,随时可能再次崩断!
“它在反扑!那核心在抢夺控制权!” 吴振在分析室对着麦克风嘶吼,他面前的仪器屏幕显示着釉膜释放的能量波形和生物激素水平正在急剧飙升,“江队自身的生理信号正在被强行压制!脑电波……她的意识波动在减弱!”
陈小雨死死盯着脑电波监测仪。屏幕上,那簇代表江夏意识挣扎的异常高幅β波,在现实声音刺激下短暂爆发后,此刻正被一股更庞大、更混乱的低频波动疯狂蚕食、覆盖!那是代表釉膜核心和容器(男婴)的同步能量场!它们像粘稠的釉浆,正试图将江夏那点刚刚燃起的意识星火彻底淹没、同化!
“声音!继续!不能停!” 陈小雨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她再次扑到江夏耳边,“江队!坚持住!听到我的声音了吗?想想SS-107!想想那个被脐带缠绕的胎儿!她在向你求救!你不能被拖进去!想想……想想我们找到的线索!那些铂金珠!那些骸骨信物!”
她语无伦次,将一切能想到的、与这场恐怖阴谋相关的碎片信息吼出来。手术室内的仪器警报也持续尖锐地鸣响着,汇成一股刺耳的生命噪音洪流。
意识炼狱。
黑暗比之前更加粘稠、沉重。那三个巨大的旋涡——油画胎盘、声带罐、SS-107——旋转的速度更快,吸力更加强大!代表SS-107的旋涡中,那被脐带缠绕的胎儿图案变得更加清晰,扭曲的线条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缠绕向江夏的意识核心,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汉娜的无声尖啸如同无数根冰针,狠狠刺入她的“感之”。现实的声音洪流(陈小雨的呼喊、仪器警报)虽然依旧存在,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釉壳,变得模糊、遥远,力量大减。
绝望如同冰冷的血浆,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将她彻底封死。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被那胎儿图案的窒息感完全吞噬的瞬间——
嗡……
一种极其低沉、极其悠远的声音,如同地底深处巨大齿轮的启动,又像沉睡巨兽的呼吸,穿透了粘稠的黑暗,穿透了刺耳的尖啸,也穿透了模糊的现实噪音,清晰地、沉重地敲打在江夏的意识深处。
这声音……并非来自那三个邪恶旋涡!它似乎源自……更下方?更深处?
江夏残存的意志本能地“低头”感知。
她“看”到了。
在意识感知的“下方”,那三个巨大漩涡的源头更深处,那片原本是绝对虚无的地方,此刻竟隐隐浮现出一个……**轮廓**。
巨大、模糊、如同潜伏在深渊之底的远古巨卵。轮廓的边缘流淌着暗红、靛青、惨白交织的釉彩光流,与三个旋涡的光流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粘稠、更加……“完整”。那低沉的嗡鸣声,正是从这个巨大的、缓慢搏动着的轮廓内部传来!
噗通……嗡……噗通……嗡……
这搏动与嗡鸣的节奏,竟与江夏肋间那邪异釉膜的搏动……隐隐呼应!但又有本质的不同。釉膜的搏动是冰冷的、机械的、贪婪的榨取。而这深渊巨卵的搏动与嗡鸣,则带着一种沉重的、孕育万物的……**胎动感**!仿佛某种恐怖至极的东西,正在其中沉睡、生长、等待着破壳而出!
就在江夏的意识感知到这个深渊巨卵轮廓的刹那——
“轰——!”
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无尽痛苦、绝望、冰冷以及一丝扭曲母性渴望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从那巨卵的轮廓中汹涌喷发,瞬间淹没了江夏的意识!
这不是记忆碎片!这是……**烙印**!是无数被投入这“熔炉”的“釉婴”、“釉童”在彻底溶解前,残留在这巨卵核心最深处的、最原始的生命印记!是SS-107的敲击、是孤儿院女童无声的嘶喊、是无数个被釉壳包裹的胎儿在黑暗中的挣扎!是所有“子嗣之炉”燃料的终极哀鸣!
这股洪流瞬间冲垮了那三个旋涡对江夏意识的撕扯!它太庞大、太沉重、太绝望了!它代表的不是个体的痛苦,而是被系统化、被仪式化、被永恒禁锢的群体性湮灭!
江夏的意识在这股洪流的冲击下,如同怒海中的扁舟,瞬间被抛向崩溃的边缘!自我认知在恐怖的群体性湮灭感面前摇摇欲坠!她几乎要在这纯粹的绝望中溶解!
然而,就在这意识彻底粉碎的临界点上,这股洪流中,那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扭曲母性渴望”,如同洪流中的一根金线,被江夏濒临溃散的意志本能地捕捉到了!
那是什么?是施耐德扭曲的“造物主”意志?还是……那些被溶解的母亲(如汉娜)残留的、被亵渎的母性本能?
不!不止!
在这丝“母性渴望”的最深处,江夏感受到了一种更本质、更冰冷的东西——一种对**容器**的渴求!一种对**完美胚体**的病态执着!这并非源于爱,而是源于一种对自身“不朽”的、最极致的贪婪!
“容器……” 这个冰冷的词汇,如同最后的浮木,在绝望洪流中闪现!
现实世界,手术室。
“啊——!” 一直昏迷的江夏,喉咙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她的身体在手术台上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肋间三个伤口处的暗红釉膜搏动骤然停止,金色纹路的光芒瞬间黯淡到几乎熄灭!覆盖其表面的釉光胶状物迅速干涸、龟裂!
“江队!” “怎么回事?!”
保温箱内,那个男婴的反应更加剧烈!他小小的身体同样猛地一挺,黑洞洞的双眼骤然睁到极限,那点针尖大小的釉光疯狂闪烁!他口中发出一连串短促、尖锐、如同瓷器碎裂般的“咯咯”声!同步起伏的胸膛也瞬间停滞!
脑电波监测仪上,代表江夏意识的异常β波在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剧烈尖峰后,猛地拉平!彻底消失!只剩下代表深度昏迷的δ波背景!
“意识活动……消失了?!” 林主任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吴振在分析室看着屏幕上同步暴跌的釉膜能量波形和男婴的生命体征,脸色惨白:“是……是过载?还是……同归于尽?那股突然爆发的……是什么?!”
陈小雨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看着手术台上再次失去所有意识活动、只有仪器勉强维持着最低生理指标的江夏,又看着保温箱里那个同样陷入死寂、只有眼中釉光还在疯狂闪烁的男婴。
就在这死寂的绝望中——
“嘀……嘀嘀嘀……”
连接在江夏头部的脑电波监测仪,再次发出了微弱却持续的蜂鸣。屏幕上,那原本消失的异常β波区域,极其微弱地、却无比稳定地……重新亮起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这个光点,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冲撞,而是异常的……**平静**。平静得如同风暴过后,深埋于地底的一块冰冷顽石。
与此同时,保温箱内,那个男婴疯狂闪烁的釉光眼瞳,也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一下,最终定格在手术台的方向。眼中的釉光不再混乱闪烁,而是凝聚成两点冰冷、恒定、如同无机质探照灯般的光斑。
手术室内外,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和那两点恒定冰冷的釉光,在无声地对峙。江夏脑电波上那个平静到诡异的光点每一次微弱的闪烁,都像一次无声的心跳,敲打在压抑的空气中。肋间釉膜的搏动停止了,但龟裂的釉壳下,金色纹路如同冬眠的毒蛇,在黑暗中蛰伏。男婴眼中的釉光不再是混乱的闪烁,而是恒定的、冰冷的锁定。深渊巨卵的嗡鸣在意识深处留下冰冷的回响,那丝扭曲的母性渴望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那点新生的、异常平静的意识光点。寂静的手术室里,无形的脐带并未断裂,它只是沉入了更深的、孕育着未知恐怖的釉巢深处。保温箱玻璃上倒映着无影灯惨白的光,两点釉光如同深渊的坐标,平静地等待着最终的胎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