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青云山的断壁残垣之上。白日里那场荒诞的喧嚣早已褪去,只留下废墟死一般的寂静。山风呜咽着穿过倒塌的梁柱和破败的墙洞,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声响,更添几分凄凉。
熊威蜷缩在倒塌偏殿的冰冷角落里,巨大的身躯缩成一团,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白日里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疲惫,此刻在寒夜的侵袭下,化作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发自肺腑的寒冷和绝望。他摊开粗糙的手掌,借着从残破屋顶缝隙漏下的惨淡月光,死死盯着掌心那点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粉尘——那点被林牧云称为“灵石粉尘”的仙家之物。
土腥味和铁锈般的驳杂气息仿佛还残留在舌尖,每一次回想都让他胃里一阵翻腾。这点连塞牙缝都不够的灰渣,就是他扫了一天茅厕台阶的“工钱”?他熊威,黑风寨大当家,曾几何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分金秤银,何等快意!如今却沦落到在破道观里扫茅厕,拿灰当赏钱?!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不!不能这样下去!他猛地攥紧拳头,将那点粉尘死死捏住,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这点痛楚反而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老二!熊罴!我的亲弟弟!黑风寨二当家!一手开山斧威震黑风山!还有寨子里那几十号过命的兄弟!他们发现自己失踪这么久,一定会找来的!一定!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炬,瞬间点燃了熊威濒临熄灭的希望!他仿佛看到了熊罴那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看到了他手中那柄寒光闪闪、曾劈开过无数敌人头颅的开山斧!看到了几十号兄弟挥舞着刀枪棍棒,如同黑色的洪流,冲上青云山!
到时候……到时候……
熊威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凶戾!他要看着老二一斧头劈开那个该死的旱厕!看着兄弟们把那个拿灰当工钱的林牧云剁成肉泥!还有那条……那条该死的土狗!他要把它扒皮抽筋,挫骨扬灰!不!要把它拴起来,天天让它舔茅坑!让它也尝尝被羞辱的滋味!
一股病态的兴奋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在熊威胸中疯狂燃烧!他几乎要忍不住放声大笑!快了!就快了!他只需要再忍耐几天!几天就好!
他猛地从冰冷的墙角坐直身体,侧耳倾听。山风依旧呜咽,但隐隐约约,似乎……似乎有极其微弱、极其遥远的……金属摩擦声?还有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从山下密林的方向传来?
熊威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来了?!这么快?!
他屏住呼吸,巨大的身躯因为激动和期待而微微颤抖,如同即将扑食的猛兽,死死盯向通往山下那条被夜色吞没的小路!
……
与此同时,在距离青云门废墟不足三里的一处密林洼地里,几十个黑影如同鬼魅般聚集。
火把被严格管制,只有几支被插在泥地里,用破布和身体小心遮挡着光亮,勉强映照出一张张凶悍、疲惫又带着一丝焦躁的脸庞。他们大多穿着粗布短打,有的还带着伤,手里的家伙五花八门:砍刀、铁叉、木棍、猎弓,甚至还有几把锈迹斑斑的朴刀。
“二当家的!前面就是那破道观了!他娘的,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熊爷怎么会折在这儿?”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精瘦汉子压低声音,对着人群中央那个如铁塔般矗立的身影说道。
那身影正是黑风寨二当家,熊罴!
他比熊威更加魁梧,肌肉虬结如同岩石,站在那里就有一股迫人的凶煞之气。他穿着一件无袖的粗麻坎肩,露出古铜色、布满伤疤的雄壮臂膀。一柄足有半人高、斧刃在微弱火光下闪烁着幽冷寒芒的开山巨斧,随意地拄在他脚边的泥地里。斧柄粗如儿臂,显然分量惊人。
熊罴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暴戾的凶光。他死死盯着青云山道观的方向,粗重的呼吸如同拉动的破风箱。
“放屁!” 熊罴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如同闷雷滚动,吓得周围几个喽啰一哆嗦,“大哥带着三个兄弟出来‘踩点’,说是要看看这破落户还有没有油水!结果三天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生不见人,死也得见尸!这破道观就是最后的地方!就算掘地三尺,老子也要把大哥找出来!”
他猛地拔起地上的开山斧,沉重的斧刃带起一片泥浆。“兄弟们!抄家伙!给老子围上去!那姓林的痨病鬼要是敢耍花样……” 熊罴眼中凶光暴涨,狠狠做了个下劈的手势,“直接剁碎了喂狗!”
“是!二当家!”
“剁了那痨病鬼!”
“救熊爷!”
几十号土匪被熊罴的凶悍点燃,压抑的低吼在密林中回荡。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地向着青云山道观废墟的方向包抄而去!刀锋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弱的月光,如同野兽的獠牙。
……
道观废墟,夜凉如水。
林牧云靠着冰冷的石头,怀中紧紧抱着那个破夜壶。夜壶里,三颗嫩芽在屋顶那团缓慢旋转的乳白色灵气滋养下,似乎又向上蹿了极其细微的一点点,嫩绿的颜色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莹润。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古老而清新的气息萦绕在鼻尖,稍稍驱散了废墟的腐朽味道。
旺财依旧趴在他旁边的石头上,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沉。那条瘸腿自然地蜷缩着,蓬松的尾巴偶尔无意识地扫动一下。
林牧云却毫无睡意。白天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里翻腾:拆祖坟盖茅房、茅房顶上搞聚灵阵、夜壶种仙根、忽悠土匪头子扫厕所……还有识海里那个冷酷又荒谬的系统提示音。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夜壶,心中百感交集。这三颗嫩芽,是青云门复兴唯一的希望火种。可这点希望,在眼前这片无边无际的废墟和黑暗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脆弱。
“唉……”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下意识地运转起丹田里那缕细若游丝的真气,沿着《青云基础吐纳诀》的路线缓缓游走。微弱的暖流在冰冷的经脉中艰难穿行,带来一丝丝聊胜于无的慰藉。内伤未愈的隐痛依旧存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闷的拉扯感。
就在这时——
一直趴着沉睡的旺财,毫无征兆地,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在黑暗中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瞬间睁开,瞳孔深处,两点混沌星璇骤然亮起!不再是慵懒和平静,而是充满了冰冷的警惕和一丝……被打扰睡眠的烦躁!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微微支起上半身,耳朵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朝着山下密林的方向转动。
林牧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太熟悉旺财这种状态了!之前熊威那几个喽啰扑上来时,它也是这样!
“有……有人?!” 林牧云声音发紧,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夜壶。
旺财没有回应,只是那双混沌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倒塌偏殿角落里,那个同样被惊醒、正惊恐地望过来的熊威身上。
熊威被旺财那冰冷的目光一扫,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浑身汗毛倒竖!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刚才的幻想和恨意!他看到了旺财眼中那两点非人的星璇!那绝不是一条土狗该有的眼神!
“仙……仙尊……不……不关小的的事……” 熊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身躯拼命往墙角缩,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缝里。
旺财的视线只在熊威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重新投向山下。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浓重警告意味的、如同滚雷在云层深处酝酿的低呜。
“呜——嗡……”
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呜咽的山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废墟!
紧接着——
轰!轰!轰!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鼓,瞬间打破了夜的死寂!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和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
几十个手持利刃、凶神恶煞的黑影,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猛地从四面八方冲破了道观残存的、象征性的篱笆(或者说几根枯枝),杀气腾腾地涌入了废墟中央这片相对开阔的空地!
火把瞬间被点燃!几十支火把同时亮起,跳跃的火焰将废墟映照得如同白昼!也照亮了土匪们狰狞的脸庞和手中闪着寒光的兵刃!
“姓林的!给老子滚出来!”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在火光中炸响!熊罴那铁塔般的身影排众而出,沉重的开山斧拖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他铜铃般的眼睛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抱着夜壶、靠在石头边的林牧云!
“大哥!大哥你在哪?!” 熊罴的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过全场,当他的视线扫过倒塌偏殿角落时,猛地定格!
火光下,熊威那狼狈不堪、缩在墙角的身影无所遁形!
“大哥?!” 熊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那曾经叱咤风云、一身横练功夫刀枪难入的大哥,此刻竟像只受惊的鹌鹑,蜷缩在垃圾堆般的角落里,浑身泥污,额头上还带着伤?!手里……竟然还紧紧攥着一把……破扫帚?!
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瞬间冲垮了熊罴的理智!他猛地一指林牧云,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是你?!是你这痨病鬼把我大哥害成这样的?!老子剁了你!!”
“吼!” 熊罴身后的几十号土匪也同时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被激怒的狼群,挥舞着刀枪棍棒,就要跟着熊罴一起扑上来,将林牧云撕成碎片!
熊威吓得魂飞魄散!他看到了熊罴眼中那毁灭一切的怒火,也看到了旺财眼中那两点越来越亮、越来越冰冷的混沌星璇!完了!要出大事!
“老二!别!住手!快住手!!” 熊威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凄厉到变形的尖叫!巨大的恐惧让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从墙角弹了起来,挥舞着双手,试图阻止!
然而,已经晚了!
熊罴根本听不进任何劝阻!他眼中只有大哥的屈辱模样和林牧云那张在他看来写满了“阴谋得逞”的苍白面孔!杀意如同火山喷发!
“死——!!!”
熊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全身肌肉瞬间贲张!脚下的泥土被巨力蹬得炸开!他双手紧握那柄沉重的开山巨斧,整个人如同人形凶兽,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化作一道狂暴的黑影,朝着林牧云当头劈下!
斧刃撕裂空气,发出鬼哭般的厉啸!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笼罩了林牧云!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清晰!他想躲,但身体因为虚弱和内伤,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夺命的寒光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怀里的夜壶似乎都感受到了这毁灭性的气息,里面的三颗嫩芽在灵气流中微微颤抖!
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蹲坐在林牧云身旁的旺财,动了。
它甚至没有站起来。
只是那条一直蜷缩着的、看似无力的瘸腿,如同蛰伏的毒蛇,极其随意地、极其突兀地……向前弹了一下!
动作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像是睡梦中无意识的抽搐!
然而——
就在熊罴那开山巨斧距离林牧云天灵盖不足三尺,那凌厉的劲风已经吹得林牧云头发飞扬、脸颊生疼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却沉重如山岳崩塌、浩瀚如深海倒卷的恐怖力量,毫无征兆地、蛮横无比地降临在熊罴身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熊罴那狂暴前冲的魁梧身躯,如同高速行驶的马车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万钧玄铁铸成的城墙!
“噗——!!!”
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口中鲜血如同喷泉般狂飙而出!双眼瞬间暴突,布满血丝,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无法理解!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骨骼,从脚趾到颅顶,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密集如爆豆般的“咔嚓”碎裂声!五脏六腑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捏、移位!那柄沉重无比、曾劈开无数阻碍的开山巨斧,此刻却如同纸糊的玩具,斧柄在他手中瞬间扭曲变形!沉重的斧头如同流星般脱手飞出,“轰”的一声砸进远处的废墟,激起漫天烟尘!
熊罴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以比冲来时更快的速度,如同一个被巨锤砸中的破布口袋,带着一溜触目惊心的血线,狠狠地倒飞回去!
“轰隆——!!!”
熊罴的身体重重砸在后方冲上来的土匪群中!如同保龄球撞上了球瓶!五六个躲闪不及的土匪被他那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筋断骨折,惨叫着吐血倒飞!人群瞬间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死寂!
比夜色更浓重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废墟!
所有冲锋的土匪,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凶悍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呆滞取代!他们看着如同烂泥般瘫在人群里、浑身是血、生死不知的二当家熊罴,再看看地上那扭曲变形、如同废铁的开山斧……
最后,几十道惊恐到极点的目光,齐刷刷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聚焦到了林牧云脚边……
那只……缓缓收回瘸腿,甚至还极其人性化地……用小爪子挠了挠耳朵后面痒痒的……土狗身上。
它……它只是……挠了挠痒?
然后……二当家……就飞了?
“妖……妖怪啊——!!!” 不知是哪个土匪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恐惧,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
这声尖叫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跑啊!”
“快逃!”
“妖怪!是狗妖!”
几十号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土匪,瞬间丢盔弃甲,哭爹喊娘,如同炸了窝的马蜂,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朝着来时的方向疯狂逃窜!连地上受伤的同伴和生死不知的熊罴都顾不上了!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火光摇曳,人影憧憧,哭喊声、碰撞声、摔倒声乱成一团,刚才还杀气腾腾的队伍,转眼间就崩溃逃散,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浓重的血腥味。
熊威瘫坐在墙角,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看着弟弟熊罴如同破麻袋般瘫在血泊中,看着那些哭喊着逃命的兄弟……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将他淹没。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林牧云抱着夜壶,背靠着冰冷的石头,心脏还在疯狂擂动,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看着旺财那若无其事挠痒痒的模样,再看看远处废墟里那滩刺目的血迹和扭曲的斧头……
一股寒气混合着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再次席卷了他的全身。
这……就是混沌天灵根神兽的实力?挠个痒……差点团灭一个土匪寨?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里的破夜壶。夜壶中,那三颗嫩芽似乎受到了刚才那恐怖气息的刺激,此刻在精纯灵气的包裹下,竟然微微地……又向上挺立了一点点?嫩绿的色泽,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仿佛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坚韧?
【滴!检测到外部强刺激介入。】
【目标:未知古种(幼苗)】
【状态:轻微应激反应,生命活性短暂提升(0.1%),‘混沌亲和’属性微幅增强(0.01%)】
【警告:该刺激强度及频率超出幼苗承受极限,极易造成不可逆损伤!请用户谨慎对待!】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精准的旁白,在林牧云混乱的识海中响起。
林牧云:“……”
他看着夜壶里那三颗似乎更加精神了一点的嫩芽,再看看旁边挠完痒、重新趴下、仿佛只是赶走了一只苍蝇的旺财,最后目光落在远处血泊里生死不知的熊罴身上……
一股更加巨大的眩晕感,彻底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