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北发生的事情传回来之后,沈菡不久身着朝服,立在金銮殿阶下。
满朝文武的目光如芒在背,既有对她雷霆手段扳倒张家的忌惮,也藏着对女子身居高位的不屑。
但是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沈菡这一仗打得漂亮!
这种雷霆手段,就算是男人也不及!
只是仍然有人怀疑他用的手段不正当,毕竟当初张麒对她有意思,这也不是众人杜撰出来,而是真实存在的。
沈菡才不在意他们在想什么,她只等着皇帝的奖赏。
“沈爱卿此次西北平乱,功不可没。”小皇帝站起身,龙袍扫过御案,语气中仍然带着兴奋。
张家倒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快,早知如此,便早点找人去色诱张麒。
许久他才平复心情又坐下来,声音冷然:“然朝中仍有非议,说你行事狠辣,罔顾律法……”
这话落在众人的耳朵里,不像是称赞,他们倒像是催命符。
“陛下,臣斗胆问一句。”沈菡出列,恭敬地对上鞠躬,“若循规蹈矩,西北百姓是否仍要吃观音土?边关将士是否还会饿毙沙场?律法若成了权贵遮丑的布,臣宁愿做那撕布之人!至于行事狠辣,微臣觉得这倒像是夸赞。”
“哦?怎么说?”
“若是臣不狠辣,就无法从张家人的手里活下来,臣这一死倒是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天下是否还有人敢出头扳倒张家!臣在西北,看见饿殍遍野,百姓的肚子里装的不是粮食而是土壤和树皮,饥荒严重的地方,甚至连树皮都吃不到!说臣狠辣之人,恐怕都是些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
殿内死寂。
小皇帝突然大笑,抛出一卷密折:“好!这是西北百姓联名上书,言天下有你是天下之幸!沈爱卿,朕要你入内阁,协理新政!朕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朕失望!”
“微臣……领旨!”
不管众人如何想的,散朝之后前来恭喜沈菡的人络绎不绝,所有人脸上都挂着赞扬的微笑。
沈菡一一回敬,但凡来者全都被她好声好气地聊了几句。
一旁的沈绍见了,许久才轮到他挤到自己妹妹身边。
他神色十分复杂:“菡儿,没想到咱们家里第一个成为一品大臣的竟然是你,若是父亲和祖父知道了,一定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沈菡微微一笑:“我不光想让他们为我骄傲,我更希望这全天下的女子亦能如此。”
兄妹俩一起往宫墙外走,沈菡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幽幽对他说:“当年我和和离时,看见有人想要摆脱丈夫,明明她身上被丈夫打得全部都是伤痕,甚至有可能她挺不过这一百杖,可是她还是坚持要与丈夫和离。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绍摇了摇头:“为何?”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们男子生来就拥有一切。而我们女子却只能靠自己争取,才能获得微弱的生机。那是我见到的女子,若是她挺过了这刑罚,那她便能生,如果挺不过便是死,后者与她在家里被丈夫家暴致死,并无不同。”
沈菡送沈绍到宫门口,缓缓道:“兄长你先回去吧,我要去牢房里看看张家人。”
“那你一切小心。”
地牢的霉味混着铁锈气息钻进鼻腔,沈菡举着烛台走近时,铁镣哗啦作响。
张麒蜷缩在墙角,昔日束发的玉冠早已不知去向,凌乱的发丝下,苍白的脸上还留着鞭痕。
“你来做什么?”他别过脸,声音沙哑。
沈菡将食盒搁在中央的桌子上,青瓷碗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在来的路上,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一些食物,你吃一些吧。”
张麒看了她一眼:“沈菡,我对不起父亲和祖父,如果不是我,可能他们不会这么惨。”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不是你的话,迟早都是皇帝,必须铲除之人。时间早晚罢了,若不是你,恐怕皇帝还会让他们的尸首曝在太阳底下,以儆效尤。”
不知为何,每一次沈菡说话,都能够正中他的心窝。
张麒跌坐在地,发出干涩的笑声:“好个证据确凿!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忽然发现自己有点蠢的可怜,沈菡,其实一切都是你的计谋是吗?包括你对我展现出来的温柔与劝慰。”
“是,张麒,你对张家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因此可以留你一命,这已经是我对张家能做的全部事情。你也不要再留在天牢里面了,若是陛下反悔,恐怕也不会留你活口。”
说完,沈菡停顿了一下:“你好自为之吧,我走了。如果你想活下去,便来王府后门,我会给你一笔钱,让你远走高飞好歹。你给张家留个后吧。”
他摸索着抓起桌子上的一块糖糕,塞进嘴里囫囵吞咽间,泪水混着糕点碎屑滚落:“沈菡,我好像开始恨你了。”
“如果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那就恨我吧。”沈菡转身欲走,却被他从身后死死抓住衣袖。
张麒的呼吸灼热又颤抖,良久却不发一言。
突然他用力推开她,靠在霉斑遍布的墙上,笑得直不起腰:“罢了罢了,从今日起,我张麒……再不会多看你一眼,女人都是祸水,都是妖孽,古人诚不欺我……沈菡,我才明白原来你从来不是菩萨,是修罗。”
张麒最终没有赴死,也没有来见沈菡,却从此消失在京城。
张家的事情平息之后,女主进入内阁,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
原本朝中早有人知道,女主的想法却并不知她想如何实现,毕竟女子在这种世道围观本就是罕见,更别提还能官居一品。
很快女主的做法,别让他们都知道他想要如何开始。
而沈菡的第一道奏折,便在朝堂掀起惊涛骇浪——《请许女子和离免刑疏》。
大体意思是允许女子主动合理,并且不能对女子上刑。
若是夫妻二人全都同意和离,那便写了和离书交给官府。
若是夫妻二人,其中一方不同意,那便可以告上衙门,让官府来处置,若是合情理,由官府来判定和离。
其中若是女子遭受身心安全的威胁,则需要官府更加严厉的管教!
折子一经递上,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朝廷之上批判甚多。
“妇人以顺为正,和离之举动摇根本!”鸿胪寺卿率先发难,笏板直指沈菡,“前朝曾有悍妇私逃,致宗族蒙羞,此风一开,纲纪何存?“
沈菡丝毫不怵:“陈大人,静肃三年,扬州徐氏女被丈夫卖青楼,告官反被斥不守妇道!宣宝九年,周氏妻遭夫毒打致残,求告无门......”
她猛然转身,目光扫过满堂惊愕的官员:“这些血泪写就的冤屈,诸位大人视而不见?只顾着自己羞不羞耻吗?一本观看羞耻与人命相比,仍旧是人命比较重要!”
“不过是些刁民胡搅!”户部侍郎嗤笑,“妇人本就该安于内宅,妄议律法成何体统?也不怪沈大人如此目光短浅,竟然妄图以一人之力动摇我大宣王朝之威!愚蠢妇人头发长见识短!”
“好个安于内宅!好一个目光短浅!”
沈菡冷笑,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今春江南米价暴涨,多少妇人典卖首饰、典当嫁衣才换得全家口粮。若夫家执意饿死妻小,妇人连自救的权利都没有?还有那些死了丈夫的女人,天下伦理纲常要求他们为夫家守孝,立贞节牌坊,这样才算是贤良淑德的妇人!可你们怎会知道在贞节坊里面多少妇人死于棍棒之下?就因为这些事情都与你们无关,所以你们便当做看不见吗?”
她扬手展开文书,字迹鲜红刺目:“这是贞节坊三百七十二名寡妇联名血书,求朝廷准许孀居再嫁!”
御史台左都御史额角青筋暴起:“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满口歪理,分明是蛊惑圣听!”
“无才?”沈菡突然放声大笑,笑得众人有些毛骨悚然,“前朝《唐律疏议》载,若夫妻不相安谐,和离者,不坐!宋有夫外出三年不归,妻可改嫁之例。诸位饱读诗书,却连祖宗成法都要忘干净?”
她猛地跪伏在地,额头触地:“陛下!律法当护万民,而非成禁锢女子的枷锁!”
沈菡舌战群儒,所有人全部被她说得抬不起头来。
小皇帝看着朝堂之下的众人,忽然大笑一声,重重拍案:“准奏!从今日起,女子和离不必用刑!”
这原本就是他和女主之间的交易,女主以身涉险绊倒张家,而皇帝则帮他提升女子地位。
实则这也是皇帝自己的心愿,他身边发生了太多女子因和离不成而死之事。
连皇家贵族都屡见不鲜,更何况平民之间。
然而,真正的硬仗才刚开始。
女主不光想要和离自由,更想要女子也能成为这天下的巾帼,能够成为和男子一样入学入朝的存在!
沈菡将连夜誊写的《女学疏议》拍在案头,打算与皇帝陈情。
只是这一次皇帝没有立刻答应,反而说需要考虑一下。
女主知道这是其余臣子在威胁皇帝。
尽管她早已料到阻力,却未想到三品以上官员集体称病,只为了抵抗她的新令。
更甚者,御史台连夜弹劾她“牝鸡司晨”,弹劾奏折如雪花般铺满小皇帝的案桌。
只是女主觉得十分好笑,牝鸡司晨?她身为女子才刚刚掌权不久,甚至权力根本没有这些男子大,竟然就逼着他们弹劾她,说这天下会毁在她的手里?
也罢,既然他们想要做缩头乌龟,那他就逼他们不得不伸出他们的头!
一年之后,女主再一次递上奏折。
“启禀陛下,”沈菡跪在殿下,“三百州府已有四十二处自发建立女子私塾。民心所向,正是天道昭昭。”
小皇帝坐在上首,神情有些焦躁:“沈卿可知,昨夜内阁首辅已递交辞呈?”
沈菡挺直脊背,指甲掐进掌心:“是,微臣知道。臣不愿意看见陛下为难,愿以三日之跪,换天下女子一世尊严。”
次日清晨,宫门前的青石板上,百名身着素衣的女子跪成方阵。
这些人全都是受过女主恩惠的人,愿意和女主一起请命。
沈菡跪在队伍中央,任凭秋霜浸透裙裾,看着巡逻侍卫的尖头靴在眼前来回踱步。
第二日正午,太医院送来姜汤,被她抬手拒绝。
“大人何必自苦。”老太监颤巍巍递来披风,“不喝……那您便披上些披风,小心着凉。”
女主仍旧拒绝了。
第三日深夜,更鼓惊起寒鸦。
沈菡已数不清有多少官员乘车路过,只听得车帘掀起又放下,传来“妇人干政”的嗤笑。
但是渐渐的这些人的嘲笑变成了敬佩,他们神色复杂的,看着跪在殿堂之下的女主,开始真正思索,他们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第四日凌晨,小皇帝踏着满地碎光疾步而来。
他亲自扶起女主,声音带着不忍与欣喜:“传旨——设立‘崇文女书院’,开科举女科,凡应试者赐同进士出身!”
山呼万岁声中,沈菡望着小皇帝因激动泛红的脸庞,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间,去年还显得稍有稚嫩的小皇帝,现如今早已长成了敢担天下的君主。
十年光阴转瞬即逝。
沈菡去上朝,路上学堂里传来女童清亮的诵读声,皇宫里往来女官手持笏板匆匆而过。
已是弱冠之年的皇帝褪去稚气,朝堂之后,他留下沈菡,这么多年两人亦师亦友,甚至比楼逸尘还要亲密。
他问:“沈卿,这盛世,可如你所愿?”
沈菡看向辽阔的天际,群鸟自由翱翔:“陛下,盛世不是终点。当有一日,田间农妇能读《齐民要术》,市井女子可论《九章算术》,当所有女子不再因性别受限,才是真正的太平。”
“沈卿总不想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朕心甚慰。”
远处,万家灯火渐次亮起,将京城照得如同白昼。
沈菡知道,属于女子的时代,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