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家属大院,书房。
名贵的紫檀木书桌被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掌拍得嗡嗡作响,上好的龙井茶水溅出,在桌面洇开一团深色的痕迹。
梁群峰的胸口剧烈起伏,握着电话听筒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电话那头,赵东来公式化而又冷漠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梁书记,我们是依法办案,任何人都没有特权。我现在很忙,就这样。”
嘟…嘟…嘟…
忙音,像一记记耳光,狠狠抽在梁群峰这张在汉东经营了一辈子的老脸上。
他,汉东政法委书记,门生故吏遍布全省,黑白两道谁不给他三分薄面?
一个小小的开发区局长,竟敢挂他的电话?!
怒火在他的血管里奔腾,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侯亮平是他梁家的一条狗,打狗还得看主人!
赵东来抓侯亮平,就是不把他梁群峰放在眼里!
他想不通,赵东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背后有了什么他不知道的靠山?
“爸,谁惹您生这么大气啊?”
书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高定休闲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正是梁群峰的宝贝儿子,梁子谦。
他一边说话,一边低头看着手机,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笑,似乎还在回味着什么美事。
“你还知道回来!”梁群峰将电话重重砸回原位,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眼神像刀子一样剐向梁子谦,“侯亮平出事了,你知道吗?”
“哦,听说了。”梁子谦漫不经心地抬起头,耸了耸肩,
“被赵东来的人追得跟狗一样,跳窗跑了,现在满城都在抓他。爸,您气什么?一条狗而已,没了再换一条就是了。”
“混账东西!”梁群峰气得嘴唇发抖,
“我问你,赵东来最近是不是疯了?他哪来的胆子,敢动我的人,敢挂我的电话!”
梁子谦脸上的轻松惬意终于收敛了几分,他挠了挠头,眼神有些闪躲:
“这个……可能……可能跟我有点关系。”
“你?”梁群峰眉头紧锁,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说!到底怎么回事!”
“就,就前段时间,我不是跟赵东来他老婆……一起深入学习了一下外语嘛。”梁子谦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心虚,但更多的还是不以为意,
“估计是被他发现了,以为我们俩偷……咳,以为我们俩在交流学术。”
梁群峰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指着梁子谦,手指哆嗦得不成样子,平日里威严沉稳的声音此刻尖利得有些变调。
“你……你这个畜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给我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那赵东来是什么人?你动他的老婆,这与三国时的曹阿瞒,有何区别?!”
面对父亲的雷霆之怒,梁子谦反而嘿嘿一笑,凑了过来,带着一股子炫耀的语气低声道:
“爸,这您就不懂了。俗话说得好,人妻知深浅,懂进退嘛。再说了,是他老婆主动的,我也就是却之不恭……”
“住口!”梁群峰一巴掌扇在梁子谦的脸上,清脆的响声在书房里回荡。
梁子谦被打懵了,捂着火辣辣的脸,一脸的不可置信:“爸,你打我?”
“我打醒你这个蠢货!”梁群峰双目赤红,如同困兽,
“你以为这只是一件男女之间的丑事吗?这是把刀!一把能要了我们梁家命的刀!赵东来现在是借着抓侯亮平的由头,冲我们来的!”
“不至于吧?”梁子谦还是觉得父亲小题大做,
“就算侯亮平被抓了,他咬死了不承认,我们也没事啊。他杀梁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梁群峰看着自己这个被酒色掏空了脑子的儿子,失望到了极点。
“你傻啊!侯亮平是我们梁家的赘婿,这些年,我们通过他办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桩桩件件,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现在是丧家之犬,为了活命,他有什么不敢说的?他要是把我们供出来,你以为你这个主任还能当得安稳吗?我们整个梁家,都要给他陪葬!”
一席话,如同一盆冰水,终于浇醒了梁子谦。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冷汗涔涔而下。
是啊,侯亮平知道的太多了。
那些官商勾结的证据,那些黑白通吃的手段,那些足以让梁家万劫不复的秘密,侯亮平都一清二楚!
“那……那怎么办?”梁子谦的声音开始发颤。
“还能怎么办!”梁群峰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一不做,二不休!”
梁子谦立刻心领神会,压低声音,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您的意思是……提前把他做了?永绝后患!”
“现在满城风雨,警察和道上的人都在找他,我们不好动手。”梁群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等!等赵东来把他抓住!只要侯亮平进了看守所或者监狱,那地方,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时候,让他‘畏罪自杀’,还不是我们一句话的事?”
梁子谦的眼睛亮了起来,连连点头:“爸,高!还是您高!”
然而,梁群峰脸上的阴狠很快又被一层更深的忧虑所取代。
他停下脚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赵东来的反常,程度的煽风点火,还有那张铺天盖地的抓捕网……这一切都太快,太顺了,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背后推动着一切。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这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人,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不行,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干掉侯亮平上。
万一……万一这盘棋的背后,还有更大的棋手呢?
他猛地转身,死死盯住梁子谦:
“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用最快的速度,订一张去国外的机票,随便哪里都行,立刻走!”
“啊?”梁子谦又懵了,“爸,用不着这么夸张吧?我们不是已经想好对策了吗?等侯亮平一进监狱就……”
“让你走就走!哪来那么多废话!”梁群峰几乎是咆哮出声,
“我感觉不对劲!汉东的天,可能要变了!你先出去躲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快去!”
看着父亲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恐惧,梁子谦不敢再多言。
虽然他心里觉得父亲是杞人忧天,太过谨慎,但在梁家,梁群峰的意志就是天。
他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转身退出了书房。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梁群峰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
他点燃一支雪茄,狠狠吸了一口,缭绕的烟雾也无法驱散他心中的阴霾。
他究竟是漏算了什么?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能让赵东来这种人临阵倒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