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天色已彻底放亮。通往黑风岭的山路上,马蹄声嘚嘚作响。
陈锋骑在马上,强撑着眼皮,可那浓重的倦意如同潮水般不断上涌,脑袋也昏昏沉沉。他忍不住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都挤出了泪花。
旁边并辔而行的叶青鸾瞥了他一眼,眉头微蹙。她放慢了些马速,让两匹马挨得更近些,声音刻意放得平稳:“若是还这般困乏,不如……不如暂时回去再歇息一会?我遣人先去寨中告知爹爹一声便是,爹爹素来明理,必不会因此怪罪你的。”她顿了顿,目光直视前方,握着缰绳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改日也无妨。爹爹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陈锋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困意,闻言下意识地回道:“那怎么行?言必行,行必果。既然答应了侯爷上午必至,纵是爬,也得按时爬到黑风寨。”
叶青鸾轻轻叹了口气,几不可闻地低语了一声:“死要面子活受罪……”
叶青鸾闻言,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这性子……”她摇了摇头,随即又提醒道:“爹爹素来不喜欢懒散之人,待会去了寨子,你可得注意点,别在他面前打瞌睡!”
“是是是,青鸾姑娘提醒得对,小子定当谨记。”陈锋连连应承,努力睁大眼睛望着前方,试图转移注意力,“对了,青鸾姑娘,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
“何事?”叶青鸾微微侧过头看他,眼神平静无波。
“侯爷为何非要我来黑风寨这一趟?”陈锋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若只是为了那郑猛,侯爷大可直接将他押解至清河村交给我处置便是,何必劳动我拖着这身困倦,再跑这大老远的山路?这其中……莫非另有深意?青鸾姑娘可知晓一二?”
叶青鸾闻言,秀气的柳眉微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
“谁知道呢?”她耸了耸肩,驱马稍微拉开了半步距离,:“爹爹行事,自有他的道理。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知他心思?”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一点自己也说不清的意味,“兴许这黑风寨上,有什么东西,是爹爹觉得……你应该亲眼看看的吧。”
“这倒也是。侯爷行事,向来有他的道理。”陈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真得感谢叶林都尉将马借给我,不然要是走过去不知道得何年何月……”说完,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叶青鸾没再答话,只是默默催动坐骑,稍稍加快了些速度,。陈锋不明所以,只得也加快马速跟上。
……
约莫半个时辰后,黑风寨那险峻的山门已映入眼帘。寨门前,数名身着镇北侯府亲卫甲胄的军士正持枪肃立,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山路。
见到叶青鸾与陈锋,为首一名亲卫立刻上前几步,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大小姐,陈公子!侯爷正在后寨院中晨练,请随属下来。”
“有劳了。”陈锋回礼,一边跟着亲卫往里走,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这位兄弟,辛苦你们了。你们是昨晚就在寨中值守了?”
“回公子话,的确如此”亲卫答得干脆,“昨日侯爷率我等自清河村赶回。侯爷早前就在山下设下天罗地网,一来瓮中捉鳖,将那郑猛当场擒获,二来也是趁夜清剿了寨中残匪。如今整个黑风寨,已尽数落入侯爷掌控之中,我等兄弟便在此地休整了一夜。”说话间,几人穿过几重略显破败的山寨建筑,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后院。
“大小姐,陈公子,侯爷就在院内,请。”亲卫在院门口停步,再次行礼后便告退离去。
院门半敞着。陈锋与叶青鸾走入,院中空地之上,镇北侯叶擎苍正手持一杆丈八点钢枪,身形腾挪如虎豹潜行。
只见他身形矫健,枪法如龙,时而枪出如蛟龙出海,挑、刺、劈、挂,招招凌厉;时而枪身舞动,化作一片银光,密不透风,滴水不漏。他进退有度,辗转腾挪,每一招每一式都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气韵,刚猛之中不失灵动,沉稳之中又蕴含着爆发力。枪尖挑起一片片碎石,又在空中划出玄妙的弧线,最终化作一道道残影,让人眼花缭乱。
叶青鸾看得入神,眼中满是敬仰。
陈锋看得眼皮直跳。这叶擎苍,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武将!这枪法,哪怕比起他前世军中那些顶尖的枪术教官,也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他那股子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杀伐之气,更是让人望而生畏。心中暗自赞叹,那点困倦也被这肃杀的枪意驱散了几分。
过了约一盏茶功夫,叶擎苍骤然收势。只见他身形猛地一定,力贯枪身,手臂肌肉贲张,那杆沉重的点钢枪竟被他“噗嗤”一声,如插朽木般,稳稳扎进院内的夯土地面,枪杆兀自嗡嗡颤动不已。
他气息悠长,面不改色,走到一旁早已备好的铜盆架前,掬起清凉的泉水痛痛快快洗了把脸,又拿起旁边的布巾仔细擦拭干净脸上的水珠和手掌。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见一夜奔波的疲惫。
“哈哈!”叶擎苍转过身,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目光炯炯地看向陈锋,“小子,来得倒是挺早!老夫还以为你会睡到下午才来呢!”
陈锋压下心中对那套枪法的震撼,上前一步,抱拳躬身:“侯爷说笑了。镜破不改光,兰死不改香。小子虽不才,亦知信诺之重。既与侯爷有约在先,便不敢有丝毫懈怠。”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叶青鸾猛地抬眼望向陈锋,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亮色,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悄然拨动了心弦。
叶擎苍也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更浓烈的赞赏:“镜破不改光,兰死不改香……好!说得好!出口成章,文采斐然!老夫果然没看错人!”他大笑着上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陈锋肩上,“来,屋里坐!青鸾,去泡壶茶来!”
他刚说完,自己倒先一拍脑门,失笑道:“瞧老夫这记性!这黑风寨你也是头一回来,哪知道东西放哪儿?算了算了,你陪陈小子坐会儿说说话,这泡茶的粗活,老夫亲自去!”说着就要转身。
“侯爷!”陈锋连忙出声阻拦,“这如何使得!岂敢劳烦侯爷……”
“爹爹!哪有让您亲自泡茶的道理?让女儿去吧!”叶青鸾也抢道。
“行了行了!听爹的话!”叶擎苍却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去陪陈小友坐会儿!老夫去去就来!小子,你也别整这些虚礼了,若非此时白昼,老夫真想与你痛饮三杯!”话音未落,人已大步流星地朝侧面的伙房走去,留下陈锋与叶青鸾面面相觑。
院中一时有些寂静。陈锋看着叶擎苍消失的方向,有些无奈地摇头,低声对叶青鸾道:“这个……令尊待人,还真是……不拘小节,平易近人得紧。”
叶青鸾脸上也带着些许尴尬的红晕,她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爹爹……他平日里虽非高高在上之人,但也从未像今日这般……这般……”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父亲对一个年轻后辈突如其来的热情,“亲自为后辈泡茶……这……想必爹爹是真的……真的十分看重你吧。”
说到最后,她抬起眼,目光幽幽地落在陈锋脸上,那眼神复杂难明,带着一丝探究,又似乎藏着些别的情绪。最终,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移开了视线。
陈锋被她那幽幽一瞥看得心头一跳,莫名有些不自在,连忙拱手道:“承蒙侯爷如此厚爱,小子实在……受宠若惊,惭愧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