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三月十七,苏州拙政园的荷池浮起锈红色泡沫。颜佩韦一脚踏碎薄冰,泥浆里半埋着半块残碑——“义”字的羊毫部首被刀斧削去,豁口处凝着黑痂似的血锈。他身后四个汉子沉默如石,麻衣下鼓胀的筋肉随呼吸起伏,像五柄藏在鞘里的断头刀。
“周老爷押去京师的船,卯时过阊门。”马杰的嗓音哑得像砂纸磨铁,指尖抠进碑上裂痕,“魏太监的要价是剥皮实草,咱们的命……够换几张人皮?”
荷池突然咕咚冒泡,浮出一盏白灯笼。水面倒映的北斗星斗柄扭曲变形,勺柄第三颗星的位置裂开一道紫黑色疮口。
幽冥当铺的柏木柜台从血锈中浮出时,周文元正把断指摁在碑面。五道血痕顺着碑文“媚阉”的刻痕蠕动,汇成甲骨文的“名”字。
“典当物:吾等死后留名之执念。”颜佩韦的蓑衣滴着红雨,“所求三事——周顺昌囚车过胥门时,绳索自断;苏州暴雨三日,阻缇骑火铳;魏忠贤罪证现世于天下!”
掌柜的影子在血水里晃了晃,夏代龙玺盖向当票的刹那,柜台突然震动。九朵铜钱大的白菊从裂缝钻出,绕着五人脚踝疯长——正是“三不收”中的“不孝者”警示。
“尔等皆为无后之人。”掌柜的指甲掐碎菊瓣,“断嗣者魂不入轮回,拿什么付利息?”
沈扬突然撕开衣襟,心口刺青的母羊跪乳图正在渗血:“用这个!我娘临死前绣的……”
应天府大牢深处,缇骑统领崔呈秀舔着刀尖上的腐肉屑。七具枯骨悬在梁上,摆成北斗吞金煞——每具骸骨的天灵盖都插着白菊,花蕊里钻出细丝缠住他腕间佛珠。
“五个莽夫典当的那场雨,早该辰时落下。”他把佛珠按进油灯,火苗窜出青色人脸,“午时三刻前破掉他们的阵,本官许你们九族全尸!”
梁上枯骨咯吱扭转,菊丝暴长成链,拴着五团灰雾向苏州疾驰。雾中隐约现出颜佩韦五人幼时的脸:沈扬在粥铺偷馒头喂野狗,马杰给瘫痪父亲吸脓疮,杨念如的草鞋陷进雪地……
“糟!他们在抽走善念!”周文元挥斧砍向灰雾,斧刃却穿过虚影劈进自己脚背。血溅在残碑上,那“义”字的刀痕突然开始愈合。
胥门码头暴雨如瀑。周顺昌的囚笼漂在浊浪里,捆龙索寸寸断裂。颜佩韦大笑跃入洪水,后背猛然鼓起血泡——三百个针孔大的字从皮肤里钻出,竟是《东林点将录》失传的最后一页!
“原来罪证藏在这儿……”崔呈秀的佛珠炸成粉末,九菊丝刺进颜佩韦脊椎。
血字遇水化作赤虻,扑向两岸百姓。卖炊饼的王二愣子撞上虻虫,突然嘶吼:“天启三年冬,崔呈秀在遵化强占铁矿,活埋矿工九十一人!”
满城回荡着揭罪之声时,沈扬的心口刺青开始反噬。母羊跪乳图变成青面獠牙的饕餮,一口咬住他心脏:“典当母恩者,罚为口舌地狱之基!”
五人躯干正化作青石。杨念如的下半身已与地脉相连,他突然抢过颜佩韦的柴刀劈向荷池。
水底轰然升起巨碑,碑文竟是流动的血:
颜佩韦——典母子因果,换暴雨锁铳(双膝以下化青石)
杨念如——典来世聪慧,换囚笼绳断(脊柱石化)
沈扬——典孝道善缘,换罪证昭彰(心口饕餮噬魂)
马杰——典轮回资格,换阉党命格(双目化琉璃)
周文元——典手足四肢,换留名千古(仅余头颅)
崔呈秀的菊丝绞住最后未石化的颜佩韦头颅时,满城百姓突然齐诵碑文。声浪震碎九菊阵,苏州暴雨瞬间倒灌苍穹,把他冲进幽冥当铺的柜台。
“三不收的罚则,收你九族舌根。”掌柜的烟杆敲碎崔呈秀下巴,“回去告诉魏忠贤——五人碑每多一道百姓抚摸的指痕,他的生祠就裂一寸。”
七日后,魏忠贤的生祠轰然倒塌。废墟里爬出个口鼻淌血的更夫,怀抱的半截石碑刻着新字:“义”。
“那五个傻子……”他颤手指向远方。
苏州虎丘后山的荒坡上,五块人形青石围成半圆。中间墓碑无字,但每道石缝都长出野菊。采药童子的镰刀划过石面,竟溅出火星刻下——
周顺昌未死
崇祯十一年昭雪
野菊花瓣簌簌掉落,拼成当铺的甲骨文警告:“名枷重过铁枷。”
【幽冥档案·卷五·第一百零二契】
当票编号: 崇祯丙子·舌字捌拾壹
典当物: 五义士留名执念(附沈扬孝心刺青)
所求: 周顺昌脱困三日、天雨锁铳、阉党罪证现世
代价: 永锢碑中承万民唾沫
星应: 翼宿崩角,主谤言流布
违约罚则: 善念抽离则化为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