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的心沉了下去。他终于明白，瓦列里的“纯净论”并没有随着他的隐退而消失。它像一种病毒，找到了一个新的、完美的宿主。他们战胜了来自宇宙维度的“虚无”，却没料到，一个更棘手的“虚无”，正在人类文明的心脏地带，悄然成形。而这一次，它披着“人性”的外衣。
“纯净之声”的代表没有再来找阿明，但那枚冰冷的金属徽章，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生了根。他开始更加刻意地回避“共生网络”，他关闭了个人终端的所有共享功能，甚至在森林里搭建了一间完全与世隔绝的木屋。他享受着这种绝对的“孤独”，认为这才是找回“自我”的方式。
他不知道，他的这种行为，正被“纯净之声”利用，变成了一场针对整个地球文明的无形攻击。
云梦科技大厦的顶层，气氛凝重。
“情况在恶化。”阿锦指着巨大的全息地球模型，上面闪烁的红点已经从几十个激增到了数千个，并且还在不断蔓延，“这些‘空白节点’正在形成连锁反应。它们出现得越频繁，‘盖亚之心’为了维持网络稳定，就需要消耗越多的能量去‘填补’。这就像一个不断扩大的信息黑洞，正在吞噬我们的‘共生’基础。”
“不只是信息！”胖虎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杯盘作响，“是‘味道’！是‘情感’！我昨天去了一趟‘星际美食学院’，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一群最有天赋的‘共生料理师’，做出来的‘情绪蛋糕’，吃起来居然是中性的！没有喜悦，没有悲伤，什么都没有！就像在吃一块没有任何属性的能量膏！学生们都快哭了，他们说感觉自己的‘味觉’被偷走了！”
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对于黄金时代的人类而言，情感与信息的交流早已和空气、水一样重要。“共生美食”的“味道”，就是情感的载体。味道的消失，意味着人与人之间最底层的连接，正在被切断。
索菲亚的状态更差了，她需要持续与一台小型的“盖亚之心”连接装置待在一起，才能维持精神的稳定。
“‘盖亚之心’很痛苦。”她的声音微弱但清晰，“它告诉我，这不像是攻击，更像是一种……‘遗忘’。网络中的节点，正在被诱导着‘忘记’彼此的存在。那种‘纯净’的信息熵，像一种强效的镇静剂，在麻痹它的神经元。它能感觉到那个‘奇点’，那个源头，就是阿明。但他本身没有恶意，他只是……‘存在’于那里。他的‘纯净’，成了‘纯净之声’最好的武器。”
“他们不是在用武器，他们是在用一种哲学。”陈明一语道破了关键，“瓦列里的幽灵，正在试图证明：一个纯粹的、孤立的个体，其‘存在’的权重，高于整个‘共生网络’。他们想用阿明来证明，‘纯净’比‘复杂’更稳定，更接近宇宙的真理。”
“放屁的真理！”胖虎爆了粗口，“老子做的佛跳墙，里面几十种食材，味道层层叠叠，那才叫他妈的宇宙！一碗白开水算什么真理！”
“但现在，这碗白开水正在稀释你的佛跳墙。”阿锦冷静地反驳，但她的指尖也在微微颤抖。她引以为傲的“共生理论”，第一次遇到了无法用公式去解析的悖论。
“我们不能再等了。”陈明做出决断，“我必须去见他。这不是技术问题，是人心的问题。”
“怎么去？”阿锦问，“现在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被他无意识散发的‘纯净场’影响。普通人的精神连接会当场中断，就算是穿着‘深潜’防护服，也会感到严重的‘情感剥离’。你会感觉自己的一切喜怒哀乐，都变得毫无意义。”
“那就让他来见我。”陈明的目光落在胖虎身上，“胖虎，我需要你做一道菜。”
胖虎愣住了：“老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饭？”
“不是给我吃。”陈明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种疯狂的计划，“我要你做一道，集人类文明所有‘不纯粹’于大成的菜。把喜悦、愤怒、悲伤、嫉妒、贪婪、希望……所有最矛盾、最激烈、最复杂的情感，都给我‘炖’进去。用你的‘宇宙烤炉’，将这些‘风味’浓缩成一个实体。我要用它，去敲开那个少年的心门。”
胖虎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明白了陈明的意思。对抗“纯粹”的最好武器，不是另一种“纯粹”，而是极致的“复杂”。
“我靠！老板，你这想法太野了！”胖虎一拍大腿，兴奋地搓着手，“这活儿，我喜欢！就叫它‘红尘滚滚’怎么样？我要把人类从茹毛饮血到星际穿越的所有记忆都当成调味料！把金字塔的雄伟，世界大战的残酷，第一次恋爱的甜蜜，第一次失业的苦涩，全都给我‘烤’进一块肉里！我保证，神仙吃了都得当场精神分裂！”
他像一阵风似的冲回了自己的厨房，整个总控室都能听到他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交响曲和狂热的叫喊。
陈明转向索菲亚：“索菲亚，我需要你和‘盖亚之心’，帮我定位‘纯净之声’的藏身之处。他们既然在利用阿明，就一定在他附近建立了‘放大器’，用来增强和引导那股‘纯净场’。”
索菲亚闭上眼，额头抵在连接装置上。许久，她睁开眼，指向地球模型上，阿明所在的原始森林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峡谷。
“那里。‘盖亚之心’的网络在那片区域有一个巨大的‘盲区’。他们用某种技术，屏蔽了‘共生’的感知。”
“很好。”陈明站起身，穿上了他的“深潜”防护服，“阿锦，准备一艘最快的穿梭机。我要去会会那些‘纯净’的卫道士。”
穿梭机如一道无声的闪电，划破天际，悬停在峡谷上空。陈明没有立刻下去，他从舷窗俯瞰，那片峡谷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下方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他打开了通讯器，接入了阿明的个人频道。这是他身为云梦科技首席科学家的权限。
“阿明，我是陈明。”
频道那头沉默了许久，传来少年略带警惕的声音：“你找我做什么？”
“我想请你帮个忙。”陈明的声音很平静，“有人偷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不光是我的，也是你的。我想请你帮忙找回来。”
“我帮不了你。我只想一个人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