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要办学堂的消息,一经传开。
那可真是比那逢年过节还要热闹几分。
村民们聚在一块儿,谈论最多的,便是这桩“开天辟地”的大好事。
“听说了吗?张先生要给咱们村建个蒙学堂呢。”
“可不是咋地,说是让咱们村那些七八岁到十二三岁的娃儿,无论男女,都能去认字念书。”
“我的老天爷,这……这可是咱们祖祖辈辈都不敢想的事儿啊。”
“往后咱们青石村,怕是也要出好几个像小山相公那样的读书人了。”
虽然也有那么一两个思想保守的老人,家里实在缺人手的。
嘀咕几句“泥腿子读啥书,还不如早点下地学门手艺实在”。
“女娃娃家认那么多字有啥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之类的怪话。
可大多数村民,心里头都是乐开了花,也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
他们虽然自个儿不识字,可也知道这读书人的金贵。
也盼着自家那几个整日里只知道满山疯跑的野小子、野丫头。
将来也能有机会,学点文化,明点事理,不像他们这辈人一样,一辈子都只能在这土坷垃里刨食。
有了张先生的亲自拍板,和村里“公社会”的全力支持。
这兴建学堂的事儿,便也雷厉风行地,操办了起来。
学堂的选址,张大山也是费了番心思。
他瞅着村东头,那以前有张有德住过的老宅子。
张有德带着家人灰溜溜地搬到镇上去之后,那几间大瓦房就一直空着,村里人嫌晦气,也没人愿意去住。
地方倒是宽敞,也还算清净。
只是……那宅子毕竟是张有德盖的,里头也发生过不少腌臜事儿。
让孩子们在那种地方念书,张大山心里头总觉得有些膈应。
最后,还是周先生提议。
说是村子中央那座早已废弃多年的、据说是供奉山神的破旧小庙。
地方倒是清幽,离各家各户都不算太远。
若是能把它修缮修缮,再扩建几间屋舍。
倒也不失为一个兴办学堂的好去处。
张大山一听,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那山神庙虽然破旧,可地基还在,也省了不少功夫。
而且,把那供奉鬼神的地方,改成教书育人的学堂。
也算是破旧立新,开启新风了。
于是,学堂的选址,便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便是修缮和建造了。
这活儿,自然是落到了柱子和他那日益壮大的木工房的头上。
柱子如今可是村里公认的“小鲁班”。
无论是盖房子,还是打制家具。
那手艺,都是顶呱呱的。
他领着手底下那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学徒。
先是把那破旧的山神庙给拆了个干干净净。
只留下了几根还算结实的房梁和几块品相不错的青石板。
然后,便按照张大山关于学堂书院的简易图样,并结合了青石村的实际情况画出图纸。
开始伐木、备料、打地基、砌墙、上梁、盖瓦……
铁牛的铁匠铺,也没闲着。
他们负责打制学堂门窗上需要用到的各种合页、门栓、窗棂铁条。
以及将来学堂里可能要用到的火盆、灯架之类的零碎铁器。
而村里那些平日里没什么要紧活计的壮劳力们。
也都自发地,在张河和钱大爷的组织下,轮流着来工地上帮忙。
有的负责搬运石头木料,有的负责和泥砌墙,有的则帮着柱子他们打打下手。
虽然张先生说了,这修学堂的活计,也给大家伙儿记“工分”,年底也能分红利。
可大多数人,却都是冲着这份“为子孙后代造福”的善心来的。
干起活来,一个个都精神抖擞,不惜力气。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
三间虽然算不上特别高大宽敞、却也窗明几净、冬暖夏凉的崭新学舍。
一间专门给先生们居住和备课用的小小静室。
便奇迹般地,在那片原本是废墟的空地之上,拔地而起了。
学舍里头,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二十几套由柱子亲手打制的、用光滑的松木制作的、一人一案的小小课桌和配套的条凳。
虽然简朴,却也透着股子读书人特有的雅致和庄重。
学堂建成的那一日。
整个青石村,都像是过节一般热闹。
村民们,无论男女老少,都自发地,从家里拿来了各种各样的“贺礼”。
有的提着一篮子刚从地里摘下来的新鲜瓜果。
有的捧着一摞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的白面馍馍。
有的则扛着几捆自家晒干的、留着过冬烧的硬柴。
还有几个平日里最是节省的老婆子,也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几枚早已被摩挲得油光锃亮的铜钱,非要塞给负责管理学堂事务的钱大爷,说是给先生们添点束修。
那份淳朴的热情和对知识的渴望与敬重。
让张大山看了,也是心中感慨万千。
他知道,这学堂,算是建到大家伙儿的心坎里去了。
开学的那一天,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村里那些个七八岁到十二三岁的适龄孩童,足足有三四十个。
都穿着自家能拿出来的最干净、也最体面的衣裳。
他们一个个,都背着自家娘亲或者姐姐连夜缝制的小小布书包。
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在自家父母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下。
恭恭敬敬地,走进了那座崭新的、还散发着淡淡桐油和木香的学堂。
学堂的正堂之上,早已摆放好了香案。
上面供奉着至圣先师孔夫子的牌位。
周先生换上了一身他压箱底的、最为体面的旧儒衫,虽然也打了几个不甚显眼的补丁,却也浆洗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
周文轩也穿上了他那件青布长衫,头发束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温文尔雅。
两个“教习先生”,并排站在香案之前。
接受着这些即将成为他们开山门下的蒙童们的三跪九叩拜师大礼。
那场面,虽然简单,却也庄重无比,充满了仪式感。
礼毕之后,孩子们便按照年龄大小和男女进行分配。
各自寻了课桌坐下。
一双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都好奇而又带着几分敬畏地,瞅着站在讲台之上的周先生和周教习。
当周先生用他那略带沙哑却也中气十足的嗓音,抑扬顿挫地,领着这些孩子们,念出那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时。
那稚嫩却又充满了希望的朗朗读书声,第一次从这简陋却也干净的学舍中传出,飘荡在青石村的山坳之间。
声音传的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