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落，黄昏渐远，天色已由金黄转为深蓝。
信阳城外的一处幽静山谷间，忽然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殷玲珑驾驭飞舟，稳稳落在山腹深处，此地一片寂静，毫无人迹。
修仙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修士一般不惊扰凡人。信阳城终究是凡人聚居之地，若二人直接乘飞舟进入，势必会引发骚乱。
“此地距离信阳约二十里，剩下这段路，我们步行过去吧。”殷玲珑淡淡说道。待洛红雪从飞舟上下来，她玉手轻抬，飞舟便化作一道灵光，收入了储物袋中。
山林幽深，二人自然不会像凡人般缓步而行。殷玲珑随手掐动法诀，瞬间足下生风，一步跨出便已跃出小半丈远。
从外表看，他们的步伐似与常人无异，但若留意身旁掠过的树影，就能察觉速度之快。二十里的山路，凡人需一个多时辰才能走完，而二人仅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已抵达信阳城下。
“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先在客栈住一晚吧，明天再回洛家。”洛红雪漫不经心地说道。
“行吧，你安排就是了。”殷玲珑抚了抚肩头的秀发，挽着洛红雪的手，二人并肩迈入城门。
信阳城位于唐国北部，是北方三座大城中排行第三的重镇。得益于气候适宜，这里是唐国的重要产粮地之一。贯穿南北的主干道从此城穿过，每年经过的商贾、旅人不计其数，也极大地促进了此地的经贸发展。
城中商行、米行云集，富户林立，一派繁荣的景象。
五年的时光悄然流逝，信阳的街道却依旧如记忆中那般热闹。此刻虽已夜幕低垂，但城内灯火通明，街边的红灯笼与商铺的霓虹交相辉映，往来的商贾与穿梭的车夫苦力交织成一幅生动的夜市画卷。
行走在信阳的大街上，洛红雪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时间真快啊，不知家里那帮人现在如何了……”他低声自语，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不久后，二人来到一家颇为气派的客栈。
在客栈安顿后，洛红雪神识悄然探开，同时倾听着客人们的交谈。从只言片语中得知，如今的信阳依然是洛家的天下。五年前北齐兵败后，唐国迎来了短暂的和平期。没有战争的阴影，城中的百姓日子过得倒也安定。
第二天，洛红雪稍作准备，便带着殷玲珑前往洛府。行至墙角，他突然停下脚步，取出阵盘与几面阵旗。
几面小旗在空中轻轻一转，随即化作数道微光，瞬间没入洛府的院墙之内。
殷玲珑见状，不由得有些疑惑，开口问道：“你若只是想改变外形，用点幻术就足够了。干嘛还特意布下阵法，去影响这里这么多人的认知？”
洛红雪闻言，斜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语带揶揄地说道：“再等等你就明白了。放心，今天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露脸。”说罢，他大大方方地挽起殷玲珑的手，径直朝洛府大门走去。
军侯府的大门前，站着两名手持长枪的府卫。他们眼里的洛红雪，是一个身高七尺五寸、浓眉大眼的英俊男子与洛红雪少年时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什么人！”其中一名颧骨略高的府卫大声喝问，语气中透着警觉。
“姓洛，名宏雪，是侯府的六公子。”洛红雪不欲与这些下人多费唇舌，淡然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六公子？”两名府卫对视一眼，随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连声说道：“居然是六公子回来了！我们这就去禀报侯爷！”
两人的反应让洛红雪心头微微一怔，有些意外。
“我竟然还挺受欢迎的？”他虽未出声，心中却转过无数念头。
五年前，他不过是个被嫡母嫌弃、险些被“卖给”长公主当内侍的庶子，如今归来，竟被这些人视作香饽饽一般？
片刻后，便听得院内传来一道雄浑的声音：“六弟！你终于回来了！”话音未落，便见一个身高七尺六寸的锦袍大汉大步走出。
来人正是洛红雪的大哥，洛宏开。虽然洛红雪与这位大哥并不熟，但他早知他身为嫡长子，自幼随父亲在校场练武，性情豪爽，深得父亲信任，显然是这侯位的最佳继承人选。
虽说是兄弟相见，可面对这个五年前被嫡母算计、又回来的六弟，他的心情并不全然轻松。
“哈哈，还真是六弟！”洛宏开忽然爽朗一笑，仿佛掩去了所有复杂情绪，快步迎上前来，做出一副热情姿态。
目光随即落在洛红雪身旁的殷玲珑身上，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含笑问道：“这位是……？”
洛红雪见他反应如常，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淡然说道：“大哥，这是拙荆。”
殷玲珑微微一笑，盈盈一礼道：“见过大哥。”
“哟，六弟连媳妇都娶了！大哥是个粗人，平日不懂说些场面话，不过弟妹这般貌美端庄，倒真让人羡慕！”洛宏开挠了挠他那粗壮的后脑勺，一脸不好意思地笑道：“快进来，别在外头站着了。”
虽然洛宏开表现得极为热情，但洛红雪的眼神始终冰冷。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侯府正厅，厅内装饰富丽，屏风后隐隐可见侍女忙碌的身影。下人立刻端上了上好的香茗，茶香袅袅弥漫在空气中，却未能冲淡眼下的沉闷气氛。
洛红雪端起茶杯，神情淡然地看了洛宏开一眼，语气平静却冷得让人发颤：“我今日来的目的，大哥应该也能猜到吧？”他说着，轻轻吹开浮在茶水上的茶叶，抿了一口热茶。“就是想了解一下五年前的事情。”
这句话出口，洛宏开的手明显一抖，虽然很快收敛，但还是被洛红雪捕捉到了。他笑容僵硬了片刻，却立刻恢复温和的模样：“六弟说笑了，五年前的事......过去那么久了，还有什么好提的？”
洛红雪没有理会他的搪塞，而是放下茶杯，继续开口：“对了，爹这几年还好吗？”
这话一出，洛宏开的脸色瞬间僵硬，原本坐得笔直的身子微微前倾，像是在寻找恰当的回应，但额角沁出的汗水和起伏的胸膛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慌乱。
“爹……”洛宏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低声道，“爹两年前已经过世了，现在我是信阳侯......因为是继承来的，世降一等，为二品军侯。”他的语气平稳，带着一丝谨慎。
见洛红雪依旧不发一言，洛宏开连忙补充道：“那年爹和我从军营回来以后，知道娘干的事，勃然大怒。说这是王家对咱们洛家的羞辱！还说王家想敲打他就冲他来，别动他儿子！”接着他表情微变似乎回忆起了当年的往事，“爹当时一度想起兵去京城找你，但是那场战争我们损失太大，我只能拦下他，不然......”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随后才低声道：“后来我们派了三波人去找你，最后还是通过长公主身边的人才打听到消息……说你被山上人带走了。至于那些人是谁、在哪儿，我们实在无能为力了。”
洛红雪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面无表情地听着，既没有回应，也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情绪。
洛宏开显然感受到他弟弟眼神中的冷意，不由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几分：“这事儿后来一直堵在爹的胸口咽不下去，娘干了那件事后，……爹和娘再没说过话。”
他抬起头看了洛红雪一眼，又继续说道：“爹的身体本就有旧伤，加上这事压在心头，三年后……还是没熬过来。”
正厅里的气氛沉闷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洛红雪始终保持沉默，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波动。他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似是在思索，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见他不出声，洛宏开再度开口，试图缓解这令人窒息的对峙感。
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语气多了几分温情：“其实爹不讨厌你，你别误会。爹那时候最喜欢和我、二哥提起你，说六弟七岁就能背完四经，那可是我们家几代人都没出过的读书种子！他逢人就说咱们洛家要出个文人了，脸上满是得意。”
洛红雪眼神微微一动，但仍未开口。
洛宏开像是抓住了什么突破口，话语间多了几分急切：“十二岁那年你有点可惜了。如果考中了，估计是整个信阳乃至我们整个大唐最年轻的秀才。后面那年你生母过世，你守孝没参加，虽然遗憾，但爹说，这样也好，受点挫折，多读两年书，夯实基础，往后能走得更远……”
这些话是真是假，洛红雪自然无从考证了。
洛红雪忽然笑了起来，声音轻快，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嘲讽：“没想到啊，原来爹还是在乎我的？哈哈哈！”
洛宏开干笑了一声，额头上一滴冷汗悄然滑下。当年送洛红雪进宫伺候长公主时，也没人猜到他竟然能被山上人带走。
他如今学成归来，言谈举止间都让人不敢小觑。一想到那些山上人的神通，三十几个黑虎卫眨眼杀光，他不由得有些后怕。
虽不知这六弟如今修为几何，但他敢回来，必定是有所倚仗。万一真将他激怒，只怕整个洛府都会被杀的鸡犬不留。多一分谨慎，总归是没错的。
“六弟，你看你现在不也过得挺好吗？还有这么漂亮的弟妹陪在身边，当年的事……咱们就算了吧。”洛宏开声音有些干涩，努力挤出一抹笑容，试探地说道。
洛红雪目光一冷，盯了他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那件事我早就不计较了。”
说完他随手拍了拍身旁的殷玲珑，语气中竟多了几分愉悦：“要不是当年那件事，我哪能娶到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啊？拙荆的修为比我高，可一点不嫌弃我，平日里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这可多叫人羡慕啊！”
殷玲珑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完全没有听出洛红雪语气中的复杂意味，内心早已乐开了花。这正妻的位置，她算是坐稳了！
“若是有朝一日，红雪成了太清门的宗主……那宗主夫人的位置，除了我还能有谁？”她在心中悄然盘算着，眼神中闪过一抹得意的光芒。
洛宏开见洛红雪似乎没有要寻仇的意思，语气也不由得轻松温和了许多。二人又聊了些家常，虽谈不上其乐融融，却也不再剑拔弩张。临走前，洛红雪走到祠堂，在父亲的牌位前恭敬地上了一炷香，面色平静如水。
离开洛府后，殷玲珑望着洛红雪微微侧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我们就这么走了吗？你真的什么都不做？”
洛红雪脚步未停，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走，当然是要走的。”话音落下，他忽然停下脚步，对着阵眼处，迅速掐诀施法。
随后洛红雪语气淡漠的说道：“这里虽然只是凡人，但一小块灵石，也足够改变他们半个月的认知了。”
殷玲珑听到这话，眸光微动，忍不住追问：“郎君，这次你又做了什么？”
“我改变了洛府所有人的认知。从现在起，他们都不会记得有‘嫡母’这个人存在，在他们眼里，她已经死了。我也要让她尝尝那种被家人背叛，求助无门的绝望感。”
殷玲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意盈盈地打趣道：“哎呀，郎君你狠起来倒也不逊色嘛！”
她语气轻松，带着几分夫妻间戏谑。修仙者视凡人为蝼蚁，在她看来，她有洛红雪就足够了，这些凡人死几个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事。
洛红雪微微一笑，冷声道：“看在爹和大哥的份上，我饶她一命。半个月时间，如果她能活下来，我们的恩怨就此了结。若她撑不过去……那就是她命该如此！”
虽然洛红雪也很想去王宫报复一下长公主，但考虑到当年他师父殷老夫人这种元婴修士都没对长公主下杀手，应该是有什么顾忌。
而且修仙者与凡人力量相差那么悬殊，若可以随意对凡人出手的话，这各大王朝怎还能存续至今？早被各大小宗门灭了无数遍了。
思来想去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随殷玲珑一块返回太清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