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妖塔前身本是为了关住世间最大的祸事妖族,平衡阴阳,后来为正道所用,用于关押罪恶滔天的妖孽。多年来残魂众多,刚好都被阿青给归到一处了。只是囚妖塔阵法精妙,这魂魄......也扛不住多久。”
缩小了的黑蛇不知何时已游到褚瑾手上,亲昵地缠绕上他的手腕,冰凉的鳞片蹭过皮肤,一双竖瞳舒服地眯起,信子轻吐,仿佛在安抚他的情绪。
蛇青年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和尚跟他说了什么,他最后放过了褚瑾,气鼓鼓地甩袖而去,一个人消失不见了。
“所以囚妖塔不仅吞噬生者的生机,还要侵吞亡者的魂魄吗?”
生死啊,本就是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这下子在这座暗无天日的囚妖塔里面,反倒是亡灵以残缺的灵魂为代价,以背弃意志的迷惘形态跨过道法天堑,重现在了这荒诞世间。
褚瑾轻轻抚摸着冰冷的蛇鳞,感觉喉头发紧:“那青崖叔叔他......还能......”
剩下的话未尽,都在欲言又止之中,随着风声和林间的声响一同化开在这小小的一块地方了。
和尚露出一个温润的笑,眼尾弯起,一双黑澄澄的眼睛里浸润了来自天边的明净阳光,温润如玉:“斯人已逝,不能复生,阴阳两隔,还请施主节哀。”
褚瑾沉默地将小蛇盘绕在掌心,“那炼妖石是怎么回事?人族这般......可是天道旨意?”
和尚负手而立,身上穿的却不是僧袍,看上去有点还俗者的意思,但是浑身上下的气质超凡脱俗,宛若一道怪诞的钟声回荡在这囚妖塔里面。
他的目光越过山林树木,层峦叠嶂,好像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妖族为祸世间,自然要炼化个中孽障的力量,反哺天地。”
褚瑾轻笑一声:“反哺天地?”
和尚转过头,冲着他笑:“正是。”
“那前辈你呢?”褚瑾目光如刃,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蛇鳞,“我是妖,前辈却非妖族,想来可以自由出入吧?可愿与我一同离开这囚妖塔?”
那人却四两拨千斤回避话题,用一双深潭一样的瞳孔包容了褚瑾的锋芒和未尽的悲愤,“哎,说来我与你的两位前辈也有些交集。我记得是......万年榕树和独眼虎?”
阳光阑珊,透过树枝落在他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一块阴一块阳的。
林间忽起一阵穿堂风,吹得他素白长衫猎猎作响。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枯叶,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说来罪过,出家人六根清净,本不该沾染俗世,奈何二位执念太深......他们冲破天地桎梏,下场零落,贫僧也难辞其咎。哎......”
褚瑾摸着小蛇的手指用了点力,那缩小的蟒蛇一个激灵咬在褚瑾手上,留下一点红痕。
褚瑾却恍若未觉,只是将小黑蛇攥得更紧,仿佛迷途者抓住了唯一的指望,“我要带走他们的灵魂。”这话看着小蛇说的,确是字字斩钉截铁。
和尚垂眸看着那条小黑蛇,好像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个有点真情实意的笑容。
很远很远的山风带来熟悉的叫唤:“秃驴,滚来给我暖床!”
和尚脸上笑意更甚,他从怀中取出那盏灯,手中光影变化,幽蓝火焰摇曳,映照出他眉间一点朱砂,最后化成了一串佛珠,把那没了攻击指令之后本能亲昵褚瑾的小蛇也吸了进去。
褚瑾瞬间绷紧身体,眼中戒备骤起,妖力在经脉中奔涌。
“自然。”和尚温声安抚,“虽然都是些残缺,但是逝者已矣,本不该再受桎梏之苦。”
他将佛珠递给褚瑾,指尖在交接时微微一顿:“只是这天地因果,终究要有人来承担。”
山风骤起,吹散了他未尽的话语。远处,一抹墨绿身影正踏着树梢而来,骂声和锁链声响越来越近。和尚的笑意更深了些,转身迎向那道身影,雪白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宛如一只即将远去的鹤。
“囚妖塔每逢百年大乱一次,彼时炼妖阵将会失效。百年前那场事端......囚妖塔里可是已经跑出了大半大妖。”
“施主,此去万事小心啊......”
最后一字落下时,他的身影已化作漫天光点。唯有那串佛珠静静躺在褚瑾掌心,尚带着一丝余温。
光影阴阳闪动,褚瑾却感觉那和尚好像带走了这世上所有的阳光色彩和气味,一时感觉眼前昏沉,下意识摆出防备姿态,等到再睁眼,才发现刚刚的绿意苍翠都消失不见了。
自己现下正处在一间密室当中,手上拿着佛珠,边上是用穿心链和牢笼关着的大妖,身上皮肉翻鲜血淋漓,但是周身都是骇人的气息。
显然,万星门把这些实力强劲的大妖单独处置,处以极刑抽骨剥皮,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仰人鼻息得烂命一条,在这名为“赎罪”的无望里了结残生,化作养分。
昏黄的烛火摇曳,映照出墙上狰狞的妖影。数十只大妖被穿心链锁在玄铁牢笼中,炼妖石悬于头顶,以格外骇人的速度不断抽取着他们的生机。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妖们此刻形销骨立,还有的已经筋骨俱烂,趴在墙角喘气,却在嗅到生人气息时齐齐抬头,浑浊的眼中迸发出骇人凶光。
“妖族?”
“走狗?为修仙者卖命!不得好死!”
嘶哑的咒骂在石室中回荡。褚瑾目光扫过一张张陌生面孔,心底泛起冰冷的麻木。他指尖妖气缭绕,穿心链应声而断。
“各位。”
清冷的声音让喧嚣骤然静止。他迎着猜疑的目光,把着佛珠,身姿颀长挺立。
有妖族感受到了他身上的万生梅气息,“万生梅?”
“啧......传闻中那个祸端?”
“老树不是说他是妖族的希望吗?”
“闭嘴!老树死的有多惨你不知道吗,疯子的话你也信......”
“啧,他这样的疯子才有咱们妖族的血性,早知道我跟他一块儿冲出去,要死要活也比半死不活好!”窝在墙角那摊烂泥懒懒地嗤笑。
窃窃私语中,褚瑾的影子被烛火拉得细长扭曲。他半垂着眼睫,那颗泪痣在光影间若隐若现,衬得身姿更冷,肤色愈发苍白,唇色却艳得惊心。
话音未落,整座囚妖塔突然剧烈震颤。远处传来锁链崩断和结界崩塌的巨响,仿佛有什么可怖的存在正挣脱束缚。
“你们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