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UA戏院门口。
苏慕春才刚踏入影院大堂,一眼就瞥见了斜倚在售票处旁边的丁嘉朗。
他今日穿了件妥帖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卷到臂弯,露出小麦色的结实小臂,下身是条牛仔裤,整个人瞧着比平日里穿西装时多了几分不羁。
她突然想起再过一个月,丁嘉朗就32岁了。
但这个年龄放在他身上,居然未有明显的痕迹。
仿佛心有灵犀,在她望过去的瞬间,他也恰好侧过头。
她心头莫名一窒,立刻错开了他投来的视线,故作镇定地扭头,望向墙上挂满的电影海报。
《黑金》、《十万火急》、《一个好人》……
都是时下最热门的港产大片。
丁嘉朗几步就从售票处踱了过来。
“想看哪部?”
苏慕春这才转过头,略带狐疑地望着他:“不是看《大话西游》么?”
那晚在林记糖水,林凯欣的未婚夫提及《大话西游》这部电影,她分明瞥见丁嘉朗若有所思地听着。
以至于当晚他约她看电影,她还为此腹诽,丁生居然也会参考别人的约会方式了。
丁嘉朗原本一直负在身后的手,此时伸到她的面前。
竟然是一小叠的电影票!约有七八张,全是今晚午夜场的。
丁嘉朗扬了扬下巴,语气里隐隐讨好:“午夜场所有的电影,我都各买了两张,方便你选。”
见她面上有微微错愕。
他接着解释:“以我对你嘅了解,我想你未必会钟意《大话西游》。”
确实,比起周星驰那种后现代的无厘头悲喜剧,带着宿命感的悲凉内核,她更偏爱纯粹的喜剧,轻松,热闹,看完能开开心心。
毕竟她每天要面对的事情就够糟心的。
她的目光在那叠电影票上逡巡了片刻,掠过《甜蜜蜜》、《食神》,最终定格在其中一张票根上。
“我要睇呢套,《97家有囍事》。”她伸手,将票抽了出来。
这部是今年贺岁档的片子,口碑不错。
选定后,她的心思还是难免落在剩下的那叠电影票上。
丁嘉朗会扔了吗?
虽然这确实是他会有的行为。
却未想,丁嘉朗拿着那叠票,径直走向售票处几个正在排队买票的年轻人。
他身姿卓然,一走过去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他三言两语同那些年轻人交谈了几句,然后便将手里的电影票分发给了他们。
那些年轻人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惊喜的欢呼和连声的道谢,场面一度有些小小的轰动。
丁嘉朗很快折返回来。
苏慕春不禁调侃:“真难得,第一次见丁生这么‘持家’。”
说这话的时候,她就站在影院各色灯光的交界处,那眼底满是星光般的笑意。
许是太久没见过她在他面前笑得如此毫无芥蒂,如此放松自然,丁嘉朗一时竟有些恍惚。
他习惯地抬手臂,想将她肩头揽入怀中,感受那份独属于她的馨香与温软。
理智在最后一刻回笼。
他想起,她还未点头,他还只是在她心中“有待考察”的追求者,他不能这么冒失,吓跑了她。
那只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
他自然地上前与她并肩走着,“走吧,快开场了。”
*
贺岁喜剧的笑点太过密集,全场气氛热烈到要掀翻屋顶。
丁嘉朗几次想找机会同苏慕春说话,都被邻座夸张的笑声和她专注看戏的侧脸给堵了回去。
直到散场,他才有机会问起:“要不要去吃王林记的切腩捞粗和炸云吞?”
刚坐稳的苏慕春,系安全带的动作一顿。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王林记?还知道我只吃这两样?”
丁嘉朗启动引擎,平缓地驶出车位后才开口:“我同你的好姐妹林凯欣打听的。”
苏慕春蓦地睁大眼,“你又去林记糖水铺了?”
丁嘉朗“嗯”了声。
丁嘉朗能感觉到身旁女人情绪的突然变化,过了一会儿,才试探开口:“是不是…不太喜欢我打听你的喜好?”
苏慕春说:“没有。”
她停顿了一下,又做了决定:“送我回家吧,我今天不想吃宵夜。”
他没有再勉强追问,这种时候,任何多余的言语都可能适得其反。
他只是沉默地将车头一转,一路朝着薄扶林道的方向开去。
直至那栋洋房出现在视野中,车子稳稳停下。
丁嘉朗熄了火,替她解开安全带,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他送她到雕花铁门前。
沉默了一路后,苏慕春才给了他一个解释:“丁嘉朗,我知道你正在为这段感情做改变,努力弥补。”
“但如果我跟你说,我想要公开我们已经分开了的事实,你还愿意继续这样做吗?”
男人高大的身形在夜色中微微一震,眼下只能稳下,缓声问她:“你指的公开,是哪种形式?”
苏慕春始终抬头看着他。
夜光下,她清楚地看到,他那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眼睛里,竟透出了难掩的受伤。
但她还是咬了咬牙,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登报公开我们分开的事实。”
“卫生署的那次记者发布会之后,我意识到公众对基金会的公正还是有质疑。”
“还有基金会的董事,他们心里其实都很清楚,我当初一手创立这个基金会,是为了给你减刑,是有私心在里面,所以无论我怎么做,他们都只认为我是感情至上的女人。”
说到这里,苏慕春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当然,你出来之后,他们更乐得会长这个位置是我在坐,只因为我身后有你这个靠山,他们很放心。”
“丁嘉朗,你还记得我的梦想吗?”
“我想成为一名拍卖师,我虽然做到了,但我没有机会继续做下去。”
“基金会的账面情况不好,我没办法一走了之,于是我又被困在了这里,困在这个牢笼里!”
丁嘉朗眉中紧蹙,依旧沉默。
苏慕春眼眶已微微泛红:“丁嘉朗,是你当初说的,我要什么,不要问,只管拿。”
“那我告诉你,我要的不是一顿王林记的夜宵,也不是你陪我看遍所有电影!”
她太过于清醒,她知道这些甜蜜,都是包裹着糖衣的慢性毒药。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又艰难继续:“我要的是,你在记者发布会上,为我正名的那一次!”
说到这,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决堤,泪水落下来,声音止不住哽咽,却异常清晰。
“以及,我希望你往后都能这样做!”
“我们划清界限,让我做我自己,丁嘉朗,可以吗?”
丁嘉朗看着面前即使泪流满面,都始终挺直脊梁的女人。
他心里的痛一同达到了顶峰。
不是因为她说想要公开他们分开的事实。
而是他心疼,心疼她竟然独自一个人走了那么长一段艰难的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承受了这么多。
他以为他给了她最好的保护,却原来,那份保护成了束缚她的枷锁。
两人面对面站了很久。
“好,我们公开登报。”丁嘉朗说。
她闻言,脸上泪痕未干,却有了一丝如释重负。
丁嘉朗又接着说:“明天我会联系报社,用最妥帖的方式处理。”
“我们没有登记实名婚姻,所以董事会那边,你应该不用另外公布,我会处理好后续。”
彼此的情绪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然后慢慢缓和了下来。
苏慕春轻轻点了点头。
丁嘉朗凝视着她。
良久,他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苏慕春,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