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杭州怀远侯府的灯笼在秋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恪独坐书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那份《十户联保章程》,墨迹未干的字迹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胡宗宪的话语仍在耳畔回响:\"台州倭患最甚,陈御史既为天子耳目,不妨先去那里看看。\"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人心,\"保甲法若能在台州推行,余下各府便水到渠成。\"
陈恪的笔尖悬在纸上,一滴墨悄然晕开。
他太明白胡宗宪的用意——台州不仅是抗倭前线,更是官绅与倭寇勾结的重灾区。
这位浙直总督看似给他机会,实则是一场生死考验。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八十五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上司给你一个'机会'时,请先确认这是垫脚石还是陷阱。\"
他翻开《大明会典》,找到保甲法相关记载,又取出自己整理的现代社区管理笔记。
两种制度在烛光下交织,形成独特的改良方案——十户为一甲,设甲长;十甲为一保,设保长。每户悬挂门牌,登记人口。陌生人投宿需甲长作保,否则送官查问。
\"关键在于监督机制...\"陈恪喃喃自语,在纸上勾画出一个三角形结构,\"甲长对保长负责,保长对官府负责,而百姓可直接向巡按御史举报不法。\"他特意在\"巡按御史\"四字上画了个圈——这是给胡宗宪看的,表明他不会越权。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陈恪迅速合上笔记。常乐端着一碗参汤推门而入,杏眼在烛光下如水般温柔。
\"都三更天了。\"她将汤碗轻轻放在案头,指尖不经意拂过陈恪的手背,\"胡部堂又不会半夜来查岗,何必这么拼命?\"
陈恪握住她微凉的手,感受着那熟悉的薄茧。
自隘口血战后,常乐仿佛一夜长大,再不是那个任性妄为的小魔头。这种转变让他欣慰又心疼。
\"乐儿,明日我就要启程去台州。\"陈恪斟酌着词句,\"那里太危险,你留在杭州...\"
\"我知道。\"常乐打断他,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大伯已经给我安排了绣房,我正好跟堂姐学女红。\"她强扯出一个笑容,\"等你回来,我给你做件新袍子。\"
陈恪喉头发紧。
他宁愿常乐像从前那样闹脾气,至少那是真实的她。
此刻的懂事,反倒像把钝刀在心上磨。
陈恪轻抚她的发丝,没有承诺——在倭患肆虐的台州,任何誓言都是奢侈。
次日清晨,秋雾笼罩着杭州码头。
陈恪身着七品鸂鶒补服,腰间悬着巡按御史银牌,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身后站着锦衣卫百户赵诚——特意为陈恪指派的护卫,面容刚毅如刀削,飞鱼服上的金线在雾中若隐若现。
\"陈大人,船只已备好。\"赵诚的声音低沉如铁石相击,\"按您的吩咐,选了最显眼的官船。\"
陈恪微微颔首。
这艘双层楼船漆得朱红夺目,船头\"代天巡狩\"的旗帜猎猎作响,任谁都能看出是朝廷大员的座驾。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高调到让台州官绅寝食难安,却又让人摸不清他的真实意图。
\"贤侄保重。\"常远志拍了拍陈恪的肩,飞鱼服上的麒麟补子在晨光中威严毕现,\"赵诚跟了我十年,刀下倭寇亡魂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陈恪郑重行礼:\"伯父放心,侄儿必不负所托。\"他余光瞥见码头角落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胡宗宪的眼线?还是当地豪强的探子?
登船时,陈恪故意提高声音:\"赵百户,听说台州的海鲜堪称一绝?本官定要好好尝尝!\"他笑得像个贪图享乐的庸官,却在袖中捏紧了《十户联保章程》。
赵诚会意,粗声应和:\"大人放心,台州知府最懂待客之道!\"他按刀而立,目光如电扫过围观人群,吓得那几个探头探脑的闲汉缩了回去。
船桨划破水面,官船缓缓离岸。
陈恪站在船尾,望着渐行渐远的杭州城。
\"大人,舱内已备好茶点。\"赵诚低声道,\"按计划,我们沿途会在绍兴、宁波停靠。\"
陈恪点头。
这正是他计划的关键——每经一地都大张旗鼓地接受宴请,却对保甲法只字不提。
让那些与倭寇勾结的官绅以为他只是个走过场的钦差,放松警惕。
船舱内,陈恪摊开台州地图,手指沿着海岸线滑动。大陈岛、松门卫、海门卫——这些地名在后世史料中都与倭患紧密相连。
官船顺流而下,两岸秋色如血。
陈恪站在甲板上,秋风掀起他的衣袍。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八十六条:\"陈恪对着奔流的河水默念,\"当你被迫高调行事时,请确保所有人都看得到你的表演,却猜不透你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