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离开喧嚣的市集，转入一条幽静的巷子。暮色四合，檐角灯笼次第亮起，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纳兰婉蹦跳着踩过那些光斑，忽然回头笑道：\"你们说那个书生会不会猜到——\"
\"婉儿。\"江夜澜轻咳一声，目光扫过巷子尽头几个挑着担子的货郎。纳兰婉吐了吐舌头，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语缦烟走在陌尚玉身侧半步之遥，素手拢着被晚风吹起的纱袖。她忽然压低声音：\"方才那枚令牌...\"
\"云来茶楼是暗卫的联络处。\"陌尚玉指尖拂过腰间空了的玉扣，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三日之内，会有密探查清那伙人的底细。\"
语缦烟眼睫微颤。她早知这男人行事缜密，却仍为他这份不动声色的周全暗自心惊。正待开口，前方突然传来\"哗啦\"一声瓦片响动。
\"什么人？\"江夜澜瞬间闪到陌尚玉身前，袖中暗器蓄势待发。屋顶上一只黑猫蹿过，碧绿的眼睛在暗处闪着光。
纳兰婉拍着胸口：\"吓我一跳！\"她忽然指着巷子转角，\"咦，那不是...\"
青衫书生的背影在巷尾一闪而过，怀里紧紧抱着画卷，步履匆匆像是躲避什么。更奇怪的是，两个戴斗笠的男子正鬼鬼祟祟地尾随其后。
四人交换了个眼神。陌尚玉眯起眼睛：\"看来那些地痞还有同党。\"
\"跟上去看看！\"纳兰婉话音未落，人已如轻燕般掠出数丈。江夜澜无奈，只得快步跟上。
七拐八绕间，书生竟走进了一处死胡同。当他惊觉身后脚步声逼近时，两个斗笠人已堵住退路。
\"陆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啊？\"其中一人阴笑着摘下斗笠，赫然是先前恶霸的同伙，\"我们大哥在牢里惦记着您的画呢。\"
书生背靠砖墙，脸色煞白：“你们...官差明明把你们都...”
“赵统领是我们大哥的把兄弟！”另一人抽出短刀，目露凶光，“识相的就——”
“就怎样？”一道低沉冰冷的男声从他们背后陡然响起。众人悚然回头，只见陌尚玉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那里。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衫，衣角随着晚风轻轻飘动，虽未着龙袍，却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气势。
两个恶徒大骇，正要反抗，忽觉膝窝一痛，扑通跪地。江夜澜从阴影中走出，手中把玩着几枚铜钱：\"婉儿，捆人的绳子。\"
\"来啦！\"纳兰婉欢快地甩出腰间绸带，那柔软布料在她手中竟如灵蛇般将歹徒捆了个结实。她拍拍手：\"这回看赵统领还敢不敢放人！\"
陌尚玉缓步走到书生面前，月光下他的轮廓如刀刻般深邃：\"陆公子可知道，他们为何对这《寒山图》如此执着？\"
书生抱紧画卷，脸色苍白：\"我、我只知道有人出高价买它，却不知为何……\"
语缦烟的目光落在画卷上，指尖轻轻抚过画角的印鉴，瞳孔骤然一缩，这印鉴她认得！
前朝皇帝江凌曾给她看过一幅几乎一模一样的画。
那是在她前世作为温苑时，江凌曾将一幅《寒山图》交予她，说：\"此画有两幅，一幅在宫中，一幅在民间。若有一日国运衰微，两画相合，可复江山。\"
后来，她将画藏在了禧宁宫的暗格里。
而如今，这幅画竟出现在一个书生手中！
她心跳微乱，却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低声道：\"这画……确实价值连城，但并非因画技，而是因画中藏了东西。\"
陌尚玉眸光骤然一凝，视线紧紧锁住语缦烟微颤的指尖。
\"缦烟，你识得此画？\"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
语缦烟指尖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轻声道：\"只是觉得画风熟悉，像是前朝某位大家的笔法。\"
\"哦？\"陌尚玉眉梢微挑，\"前朝哪位大家？\"
她呼吸微滞，却仍维持着平静：\"似是……柳青山的风格。\"
\"柳青山？\"陌尚玉低笑一声，眸色却愈发幽深，\"柳青山善画花鸟，从不作山水。缦烟，你记错了。\"
语缦烟心头一跳，暗恼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名字。
陌尚玉缓步逼近，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或者说……你根本不是从画风认出来的？\"
她抬眸，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心跳蓦地乱了节奏。
这已不是第一次。自她入宫以来，陌尚玉总会在某些瞬间，用一种复杂而审视的眼神看她，仿佛透过她在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强自镇定，心脏却如擂鼓般狂跳。微微偏头，竭力避开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视线，“皇上说笑了，臣妾不过是随口一猜。”话一出口，她才猛地惊觉，竟忘了此刻身处宫外，不能称呼“皇上”。
可满心的慌张如潮水般将她淹没，以至于她压根没来得及察觉这个致命失误，只盼着能赶紧搪塞过去，蒙混过关。
\"随口一猜？\"陌尚玉忽然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那为何你的手在发抖？\"
语缦烟瞳孔微缩。
她竟忘了，陌尚玉最擅察言观色。
\"我……\"她刚要开口，一旁的纳兰婉突然惊呼：\"小心！\"
一支冷箭如鬼魅般划破长空，带着凛冽的杀意，直逼书生咽喉而去！
语缦烟见状，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想要冲过去阻拦。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陌尚玉眸色陡然一沉，身影如电般疾闪而出。他瞬间将语缦烟拉到身后，同时手中折扇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迅猛横扫。
只听“叮叮叮”三声脆响，伴随着暗器与折扇碰撞的火星，三枚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暗器应声落地。
然而，那支冷箭去势未减，依旧朝着书生呼啸而去。陌尚玉目光如炬，在间不容发之际，身形再次闪动，折扇一挥，一股强劲的气流涌出，精准地击中冷箭。
冷箭受力，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噗”地一声，深深插入一旁的树干之中。
书生惊魂未定，面色惨白如纸，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陌尚玉转头看向语缦烟，眼中闪过一丝关切，低声说道：“莫要冲动，你没事便好。”
随后，他警惕地环顾四周，以防再有暗器袭来。
\"江夜澜！\"他冷喝一声。
\"在！\"江夜澜会意，铜钱如雨般洒向暗处，顿时传来几声闷哼。
混乱中，陌尚玉却仍紧握着语缦烟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生疼。
\"皇上……\"她轻挣了一下。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语缦烟，你究竟是谁？\"
她浑身一僵。
“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儿，竟能认得连朕都不知晓的前朝秘画？这难道不奇怪吗？”他的声音仿佛裹挟着寒冬腊月的凛冽冰霜，每一个字都透着危险的意味，直直刺入语缦烟的心间。
语缦烟心中一紧，无奈地闭了闭眼，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如实质般锐利的质问目光 ，而且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气，缓缓抬眸，直直地直视着他，目光坚定犹如寒夜中屹立不倒的苍松：“皇上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
“查？”他一声冷笑，那笑声仿佛锋利的刀刃，在寂静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冰冷的痕迹，“朕查过无数次，你的身世干净得近乎完美，宛如一泓毫无波澜的清泉，清澈见底，却也透着一种不真实的诡异。”
“那皇上还在怀疑什么？”语缦烟的声音微微发颤，却依旧强撑着镇定。
“朕怀疑——”他缓缓伸出指尖，轻轻抚上她的眉眼，眼神犹如深邃的幽潭，晦暗不明，“你与温苑，到底有何关联。就如同两条看似毫无交集的溪流，却在某个隐秘的地下暗河悄然相连，而朕，一定要找出这条隐匿的脉络。”
语缦烟听闻此言，心头猛地一颤，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她极力稳住神色，表面上不过是微微睁大了双眼，片刻后，又悄然深吸一口气。好在陌尚玉只是怀疑她和温苑有交集，而非怀疑她就是温苑，如此一来，局面还不算太糟。这么想着，她微微放松了些紧绷的神经，肩头那不易察觉的僵硬也稍稍舒缓。
\"
“臣妾不知皇上在说什么。”她强自镇定，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迷茫与委屈，“皇上，温苑娘娘乃是前朝皇后，臣妾只是个寻常女子，又怎会与她有什么关联呢？温苑娘娘早已……”
“早已离世？”陌尚玉打断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沉痛与执念，“是啊，她死了，可她的影子却无处不在。无论是这宫里的一草一木，还是朕的每一个梦境，都仿佛有她的痕迹。”
他忽然松开她，转身走向书生，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陆公子，这画朕买下了。\"
语缦烟怔在原地，掌心全是冷汗。
她望着陌尚玉的背影，心跳如擂鼓，耳畔仍回荡着他方才那句低沉的呢喃——“她的影子无处不在”。
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
不，不可能。她重生后的这张脸，这副身子，甚至连嗓音都与从前截然不同。他不可能认出她。
可若他真的毫无所觉，又为何会突然提及温苑？
语缦烟指尖微颤，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颊。
或许，他只是对温苑的死耿耿于怀，才会对任何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都格外敏感。
又或者……他只是在试探？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窜入脑海，令她浑身发冷。
她太了解他了——陌尚玉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必有深意。
若他当真起了疑心……
语缦烟缓缓收紧手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那她必须更加小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