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里的暖光
工作室的玻璃窗蒙着层薄灰，午后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出块菱形的光斑。林婉清捏着画笔站在画布前，笔尖悬在半空，目光却越过画架，落在了茶水间门口。
钟华正拧着瓶冰红茶的盖子，拇指抵着瓶盖边缘转了半圈，细微的\"咔哒\"声混在咖啡机的嗡鸣里。他抬手把瓶子递给啊玉时，啊玉刚把相机从三脚架上卸下来，接过瓶子的动作自然得像呼吸——手指捏住瓶身的位置，恰好是钟华松开的地方。
\"又在偷懒。\"林婉清收回目光，笔尖在画布上扫过，靛蓝色的颜料晕开片模糊的影子。她听见啊玉趿拉着拖鞋跑过来，相机包上的拉链撞出细碎的声响。
\"哪有，\"啊玉把冰红茶往画架旁的小桌上一放，\"刚试拍了几张逆光，钟华说光圈得再调小两档。\"他说话时，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瓶身，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木地板上洇出个小小的湿痕。
钟华端着两杯咖啡从茶水间出来，把其中一杯推到啊玉面前时，杯耳正好转到啊玉习惯的角度。\"下午要去老钢厂拍废墟，\"他说着，视线落在啊玉沾了灰尘的牛仔裤膝盖处，\"记得穿长裤，别又被铁丝勾破。\"
啊玉仰头灌了口冰红茶，喉结滚动的弧度落在钟华眼里。\"知道了，\"他咂咂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往器材柜跑，\"上次拍的胶卷该洗了，不然赶不上周末的展。\"
钟华看着他撞开器材柜的门，无奈地摇了摇头，弯腰捡起啊玉随手丢在地上的相机背带。背带的卡扣松了，是上周去植物园拍荷花时被树枝勾的。他从口袋里摸出枚回形针，三两下就把卡扣别紧，顺手挂在了器材柜内侧的挂钩上——那个位置，啊玉抬胳膊就能够到。
林婉清放下画笔，看着钟华把洗胶卷的显影液从柜子里拿出来，按照啊玉习惯的比例兑好水。阳光穿过他的发梢，在脖颈处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极了大学时图书馆里的样子。那时候钟华总坐在靠窗的位置，啊玉趴在旁边的桌上补觉，他会把啊玉的画板往自己这边挪半寸，挡住斜射进来的阳光。
\"晚上吃什么？\"啊玉举着卷胶卷从暗房探出头，额前的碎发被显影液的蒸汽熏得打了卷。
\"周三，\"林婉清用画笔指了指墙上的日历，\"该轮到你订外卖了。\"
啊玉\"哦\"了一声，转身去找手机，路过钟华身边时，胳膊肘蹭到了钟华的腰。钟华手里的量杯晃了晃，显影液溅在白大褂的袖口上，蓝黑色的痕迹迅速晕开。\"毛手毛脚的。\"他低声说，嘴角却没往下撇。
啊玉订外卖时，钟华已经把胶卷放进了冲洗槽。他摘下白大褂搭在椅背上，看见啊玉正对着手机屏幕皱眉。\"怎么了？\"他走过去，视线刚落在屏幕上，啊玉就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半张椅子的位置。
\"想吃那家番茄炒蛋，\"啊玉戳着手机屏幕，\"但备注只能写五十个字，不够说不要葱不要蒜，番茄要去皮，鸡蛋得炒得老一点。\"
钟华拿过他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飞快。\"我跟老板熟，\"他说着，把手机还回去，\"上次去拍他们家厨房，老板说以后备注'老样子'就行。\"
啊玉看着屏幕上\"老样子\"三个字，突然笑出声。\"你连这个都记。\"他仰头时，鼻尖差点碰到钟华的下巴，阳光从窗帘缝里挤进来，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金边。
钟华往后靠了靠，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出轻响。\"不然你又要挑三拣四。\"他说着，目光落在啊玉相机包侧面的小口袋上——那里露着半截镜头盖，是上周拍日落时啊玉随手塞进去的，现在正卡在拉链缝里。他伸手把镜头盖抽出来，往器材柜的方向抛过去，塑料盖子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正好落在钟华常用的那个镜头旁边。
啊玉看得眼睛发亮。\"可以啊钟华，\"他拍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晚上加个蛋。\"
林婉清在旁边听得发笑，伸手把画架转了个方向，正对着两人。画布上的靛蓝色已经干透，她蘸了点钛白，在上面点出几个模糊的光斑。\"你们俩再这么下去，\"她笔尖一顿，白色的颜料滴在画布上，像颗没干透的眼泪，\"迟早要长到一起去。\"
啊玉的脸腾地红了，转身去翻器材柜里的滤镜，金属滤镜盒碰撞的声音里，藏着没说出口的慌乱。钟华却像没听见似的，把冲洗好的胶卷挂在晾衣绳上，夹子的间距分得均匀，正好能让风从中间穿过去。
外卖送到时，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起来。啊玉去楼下取餐，回来时发梢滴着水，怀里的餐盒却裹得严严实实。\"好大的雨，\"他把餐盒往桌上一放，解开塑料袋的手在发抖，\"差点被淋成落汤鸡。\"
钟华递给他条毛巾，顺手把窗户关了半扇。雨珠敲在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把工作室裹进片潮湿的暖意里。林婉清把三副碗筷摆好，看着啊玉打开番茄炒蛋的盒子，筷子第一下就夹向了鸡蛋最厚的那块。
\"慢点吃，\"钟华说着，用自己的筷子把餐盒里的青椒都挑了出来，堆在餐盒边缘的空地上。绿色的椒丝沾着橙红色的汤汁，像片被遗忘的小岛。
啊玉嘴里塞着鸡蛋，含混不清地嘟囔：\"就你话多。\"他说着，夹起块最大的番茄，越过餐盒递到钟华碗里。番茄的汁水滴在桌面上，钟华伸手去擦时，啊玉也拿着纸巾凑了过来，两只手在半空撞了下，像碰出了声轻笑。
林婉清低头扒着饭，眼角的余光瞥见钟华耳尖的红晕。她想起大学时的食堂，啊玉总抢钟华碗里的番茄，说酸得提神，钟华就把自己的那份也拨给他，默默吃掉两人碗里的青椒。那时候她坐在对面，看着啊玉把番茄汁滴在钟华的数学笔记上，钟华也不恼，只是把笔记本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继续算他的傅里叶变换。
\"下周去湖边拍日出吧，\"啊玉突然说，把最后一块鸡蛋塞进嘴里，\"上次去青海没赶上好天气，这次预报说有朝霞。\"他说着，拿起桌上的冰红茶，拧盖子的动作和钟华如出一辙——拇指抵着边缘转半圈，再用力拧开。
钟华刚把挑出来的青椒倒进垃圾桶，闻言顿了顿：\"早上五点就得出发。\"
\"那正好，\"啊玉眼睛亮起来，\"可以拍晨雾，你记得把长焦镜头带上。\"他说着，把喝空的饮料瓶捏扁，准确地投进三米外的垃圾桶。抛物线的弧度，和钟华每次扔垃圾时一模一样。
林婉清放下筷子，看着啊玉起身去收拾相机，他把镜头盖取下来时，顺手就放在了钟华的笔记本旁边——那个位置，钟华抬左手就能摸到。而钟华收拾餐盒时，把啊玉的相机电池从充电器里拔出来，装进了啊玉的相机包侧袋，动作熟稔得像在打理自己的东西。
雨还在下，敲得玻璃窗嗡嗡作响。林婉清看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路灯，光晕在玻璃上晕开片模糊的暖黄。她想起刚才画的那幅画，靛蓝色的底色上，三团模糊的光斑挨得很近，像三颗靠在一起的星星。
啊玉把相机背在肩上，转身时撞了下钟华的胳膊。钟华伸手扶了他一把，掌心贴在啊玉的肩胛骨上，力度刚好能稳住他摇晃的身子。\"毛手毛脚的，\"他又说了一遍，声音却比刚才软了些，像被雨水泡过的棉花。
啊玉拍开他的手，脸上的红晕却没褪。\"走了走了，\"他说着，往门口跑，\"去看看胶卷干了没，明天好扫描出来。\"
钟华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往上扬。林婉清拿起画笔，在画布上添了笔温暖的橙黄，把那片模糊的光斑连在了一起。雨声里，她听见钟华跟了上去，脚步声和啊玉的拖鞋声交织在一起，像首没写完的歌。
窗外的雨还在下，把整个世界都泡进了暖烘烘的潮湿里。林婉清看着画布上逐渐清晰的轮廓，突然觉得，有些习惯就像年轮，会在时光里慢慢长在一起，盘根错节，却又温柔得让人心安。
她拿起洗笔的水杯，往窗外看了一眼。路灯的光晕里，雨丝像无数根细密的线，正把这个夜晚，缝成个温暖的茧。而茧里的人，还在继续着他们的默契，像两滴水，在时光里慢慢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