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壁垒里没有昼夜,只有永无休止的流光碎屑与风暴,李忘川像一粒被丢进磨盘的尘埃,被无数记忆的锋刃来回切割。
他看见自己死在雪原、溺在血海,又看见雀儿在时空的尽头哭喊自己的名字,百世轮回的残影层层叠叠,压得他的神魂几乎散作飞灰。可越痛,思念就越清晰:原来雀儿就是这样孤身越过壁垒,一寸寸被乱流刮去血肉,只为来到他身边。
一想到这里,他便咬紧牙关,把每一次撕裂都当作偿还。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淹没之际,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细若发丝的裂缝,那裂缝像深夜窗棂透出的灯火,微弱却执拗。李忘川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合身撞了进去。
“噗——”仿佛破水而出,却没有水花,只有一缕带着泥土腥味的冷风灌进肺里。他跌落在地,四肢百骸像被重新锻造,骨缝里渗出金色的火。没有啼哭,没有回响,天地只以死一般的寂静迎接他的归来。
他抬头,杂草疯长,枯叶堆积,曾经金碧辉煌的半妖天庭灵祭辰祭坛,如今只剩断壁残垣。残存的玉阶被青苔啃噬,铜鹤倾倒,鹤嘴里还衔着半截熄灭的香。风掠过,香灰像细雪一样扑簌簌落在他掌心,带着隔世的凉意。
熟悉与陌生在体内相撞,李忘川一时恍惚:上一次站在这里,他还是意气风发的李神师;这一次,他满身是时空的裂缝,像一块被缝补过千万次的破布。
“轰——”
没有任何征兆,一股磅礴的天地威压从苍穹砸落。空气瞬间凝成铁板,将他的脊背压出一声脆响。李忘川抬头,瞳孔骤缩,一尊由乌云与雷火凝成的巨人,手持开天之斧,高逾万丈,正俯瞰着他。
那目光里没有情绪,只有冰冷的规则:元婴以上,不得踏足这片净土。斧刃未落,虚空已被压得层层塌陷,仿佛下一瞬便要重演天地震怒斩逆天之人的传说。
“吼!”李忘川怒吼,龙鲲法相在背后轰然展开。千丈龙鲲通体青金,鳞片边缘浮动着星辉,尾鳍一摆,卷起万里长风。它仰头发出一声震荡天穹的嘶鸣,带着誓死不悔的决绝,朝巨斧撞去。
这一跃,像鲤鱼逆流而上龙门,又像飞蛾扑火,可它不是为了化龙,只是为了替背上的那个人劈开一条生路。
“铛!”
巨斧落下,没有声音,却有无形波纹横扫四野。龙鲲的脊背被劈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壑,金色的血化作暴雨洒落人间。它发出痛苦的长吟,却借着坠落之势翻身,腹下第五爪,那枚逆鳞之爪,狠狠扣在斧刃之上。
“咔嚓”仿佛琉璃碎裂,又仿佛铁锁崩断,天地间出现了一瞬的绝对静默。龙鲲喘息,血珠沿着爪尖滴落,滴在祭坛的裂缝里,竟开出细小的金色花。巨人僵在半空,巨斧上的雷火第一次出现紊乱,像被某种更古老的意志撼动。
李忘川抹去唇角血迹,抬头怒喝,声音里带着被百世轮回淬出的锋锐:“你傻了不成?我不是覆灭你的宇外巫神,我只是个想救世的修士!你定规则——元婴以上不可留,可你睁眼看看!你所谓的净土,早被巫神的阴影啃得千疮百孔!我今日回来,不为破戒,只为...因果!”
他一步踏出,脚下祭坛的碎石浮空,围绕他缓缓旋转。“待我修到能直面巫神的那一日,我会亲手揭开所有秘密,将他们从这方世界连根拔起!此誓,天地可鉴!”
最后一字落下,雷云深处传来低沉的“嘎嘎”声,像是亘古不变的铁律生出了裂缝。乌云巨人低头,第一次露出近似“迟疑”的神情。它巨大的斧刃寸寸崩解,化作漫天流萤,每一粒萤光里都倒映着李忘川坚定的眼。
风停了,草叶静止,连尘埃都悬浮在半空,仿佛整个世界屏住了呼吸,在聆听一个凡人的誓言。随后——“嗡”一声轻颤,自天顶直透九幽。
半妖位面、尘寰界、魔渊位面、寒冥大陆……四域八荒,所有生灵在同一瞬抬头。他们心里掠过一阵无名的清明,像有一道尘封已久的窗被推开,看见了从未设想过的光。飞鸟收拢翅膀,游鱼静止于水,连最狂暴的魔物也垂下了头颅。
无人能说清那是什么,只知世界在刹那间被悄悄改写。半妖天庭,残破的大殿深处。妖皇宝座上,那位长相威严又俊美的青年指尖微颤。
他似有所感,眉心妖纹滚烫,可当他凝神去追索时,那缕悸动已消散如烟。殿内百官面面相觑,只觉方才时间被偷走了一拍,却又无从说起,只能继续低头议事。
李忘川赤足踏在祭坛中央,脚下是一道由星辉凝成的圆环,环内隐约可见亿万符箓旋转。当他抬脚时,整座祭坛发出一声低沉古老的叹息,仿佛替他向这片天地告别。
那一步落下,没有风雷,没有光焰,只有一圈极淡的涟漪自他足底荡开。涟漪所过之处,空间像被水浸湿的画布,色彩与线条同时溶解、重织。一步便是他所想之地,一步便是天涯海角。
李忘川垂眸,左手五指微张。先是一点微白的光从他掌心渗出,继而“嗤啦”一声,仿佛有无形的绸缎被撕出裂口——无数根几近透明的丝线从他掌缘喷薄而出。
每一根丝线都细若晨雾,却沉重得能压垮山岳;它们既像光,又像水,更像某种介于记忆与命运之间的流体。丝线甫一出现便向四面八方激射,穿透虚空,穿透海面,穿透云层,穿透不可见的维度,最终隐没于无尽远方。
他试着轻轻收拢五指,丝线便骤然绷紧,发出若有若无的“嗡鸣”。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他的手中延伸出了万般透明丝线,而那些丝线便好似连接着他的生命,他的灵魂,他的骨血,不由苦笑一声喃喃:“原来这便是我的因果线!”
他轻轻的触碰,便看到了连接那一方的人,甚至看到了背后呼吸牵绊的因由。他是强大的一方,他可以肆意扯断这些因果,可是那一方的人势必会受到影响,他不想如此,更不想这些与自己有所牵绊的人因为自己的自私而获得本不属于他的运。
无论那是好运还是厄运,他都不希望去改变,而因果线的那一端连接着的是平等和尊重,哪怕他如今在这方天地中真的如同那凡俗口中的神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