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拉·卡迪尔的塑料水罐擦过膝盖结痂的伤口时,渗出的血水混入了最后半升井水。她跪在300米深的井沿,听着空罐撞击井壁的回声经过12秒才从黑暗深处传来。卫星定位仪显示,这口标注为\"w-17\"的古井水位在过去3小时又下降了6厘米。
贾比尔的手指在井壁岩画上颤抖,青铜凿尖沿着三千年前的骆驼商路图纹游走。当他刻到\"水神之眼\"的象形文字时,凿子突然打滑——岩层裂缝渗出的不再是清凉的地下水,而是带着铁锈味的红色泥浆。
“含水层年龄检测结果:1.2万年。”智能灌溉中控室的广播在沙漠里回荡。工程师们看着全息投影里逐渐干涸的蓝色脉络,那与贾比尔羊皮地图上的褐色线条完全重合。系统自动启动了应急方案,十二台钻机同时刺入古井周围的岩层,井壁上的骆驼岩画在震动中剥落。
努拉的左脚凉鞋带断在第三道沙丘背风面,粗粝的砂岩像锉刀般啃噬着她的脚趾。五个趾尖渗出细密的血珠,在滚烫的沙地上烙出暗红色斑点,转眼就被热风蒸成褐色的痂。空水罐在腰间晃荡,塑料边缘磨出的豁口在她侧腰刻下连绵的锯齿状伤痕,像串永远无法闭合的齿痕。
她弯腰抓了把滚烫的沙粒塞进鞋底,远处的空调外机滴水声忽远忽近。这声音在正午的沙漠里如同海妖的呼唤,引诱她拖着残破的凉鞋走向阿卜杜勒家的铁皮屋。
法蒂玛的塑料桶里盛着昨夜收集的冷凝水,水面浮着层七彩油膜,像被倒进汽油的浅滩。她舀水的葫芦瓢裂了三道缝,混着铁锈与藻腥的水流浇在哈密瓜藤根部时,藤蔓突然痉挛般蜷曲起来。
无人机的嗡鸣就是在这时划破天际的。6架银色机器掠过菜园,喷洒的消毒剂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蓝雾。法蒂玛的鼻腔突然涌入芥末般的辛辣,她踉跄后退时撞翻了水桶,混着消毒剂的水渍在地上画出扭曲的人脸,仿佛溺毙者在沙中呼救。
小艾哈迈德发病那夜,月亮泛着肺炎患者眼底的血丝。他蜷缩在拼布毯子里咳嗽,每声干呕都像要把灵魂挤出胸腔。当救护车蓝光刺破夜幕时,努拉看见弟弟的指甲缝里渗着粉红色黏液,像沙漠里开错了季节的夹竹桃。
传染病科的玻璃隔间里,呼吸机的波纹管随着男孩的喘息蠕动,宛如透明的蛆虫。护士隔着防护面罩检查导管,突然尖叫着后退——管壁上附着的胶状物正在缓慢搏动,像颗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畸形心脏。
努拉跪在病房外的大理石地面,额头抵着玻璃墙的冷意。弟弟的胸膛在消毒灯下泛着青灰,ct影像投在对面白墙上,左肺的阴影如同冬夜窗棂上的冰花。她不知道那些雪花状的死亡正沿着通风管道蔓延,就像法蒂玛不知道她浇灌的哈密瓜里,菌丝已经爬满橙黄色的果肉。
凌晨三点,第一片粉红斑点在艾哈迈德锁骨处绽放。值夜医生抓起对讲机呼喊隔离时,菌斑已经像野火掠过干草原,在他单薄的胸膛绣出妖异的曼陀罗。
法蒂玛在菜园焚烧病株时,哈密瓜爆裂的脆响如同孩童的指节折断。浓烟里飘散的孢子粘在她的头巾上,绣着椰枣图案的棉布边缘开始泛出淡淡桃红。她不知道这场火葬正在为死神引路,就像工程师们不知道新风系统循环的,早已不是救赎的风。
努拉抱着弟弟逐渐冷却的身体时,听见地底传来空井辘轳的哀鸣。三百米深的井底,她用血写的\"口渴\"正被盐水泡胀,每个字母都鼓成惨白的水泡,在永恒的黑暗中无声爆裂。
贾比尔在此时闯入市政厅,将浸泡着古井淤泥的陶罐砸向智能水务模型。淤泥中的厌氧菌突然接触富氧空气,在模型表面疯狂繁殖,两小时内吞噬了代表输水管网的亚克力构件。
当水位监测器发出最终蜂鸣时,努拉正用骆驼毛绳系着弟弟的玩具沉入井底。玩具触碰井底的瞬间,重力卫星传来警报——地壳沉降速率突破5cm\/年的红线,古井所在的断层带正在形成直径1.7公里的漏斗区。
贾比尔点燃最后一块檀香,烟雾在井筒内勾勒出消失的水脉图谱。他忽然扯开衬衫,露出胸口用井水纹身的古老符号。无人机群在此时抵达,激光测绘光束将他的身体数据实时上传——市政厅计划将这些纹身注册为新城文旅商标。
努拉抓起铁锹跳进井底,在弟弟的玩具旁挖出半片楔形文字陶板。当她用渗血的指尖抚摸刻痕时,上方传来岩层断裂的轰鸣,300年的井绳在崩落中化为齑粉。
沙漠的夜风裹着沙粒拍打博物馆的防弹玻璃,贾比尔布满裂口的手指在展柜表面留下汗渍。那卷陪伴他30年的羊皮地图,此刻躺在恒温恒湿的囚笼里,被激光标签标注为\"古代幻想图\"。冷气出口吹起地图边缘,露出他父亲用骆驼血绘制的暗渠纹路——那些曾指引整个部族找到绿洲的线条,在LEd射灯下泛着濒死的光泽。
努拉的指甲缝里还凝着弟弟干涸的血痂。3个小时前,她攥着那孩子枯枝般的手腕,听着他最后一句“渴”消散在四十度的高温里。此刻她蜷缩在300米深的井底,矿工灯的光晕中,井壁上用血写就的“口渴”正在盐水侵蚀下晕开,像张正在融化的嘴。
“为了人类文明的飞跃!”实验室爆发出香槟开瓶的脆响。首席工程师的金丝眼镜倒映着悬浮在真空舱里的水滴——那是用最后3毫升原生地下水分裂重构的\"“永生之水”。年轻助理们举着试管欢呼,没人注意到监控屏角落闪过的警告:地下水位线已触及岩床,如同沙漠被剥去最后一片皮肤。
努拉用裙摆蘸取通风管滴落的冷凝水。这带着铁锈味的液体触到墓碑的瞬间,石面突然绽开粉红色斑纹,宛如沙漠开出剧毒的花。她不知道这是军团菌在疯狂增殖,就像工程师们不知道他们的庆功酒里,早已混入新风系统过滤不掉的孢子。
贾比尔在闭馆后被保安架出博物馆时,听到了地底传来的呜咽。那是古井坍塌的轰鸣,却被沙暴扭曲成类似人类哭泣的声调。他踉跄着奔向祖辈的墓地,月光下看见努拉正用额头抵住弟弟的墓碑,菌斑已经爬满她半边脸颊,像沙漠给予的死亡刺青。
新风系统在凌晨准时将人工水雾喷洒向行政大楼。那些晶莹的水珠落在努拉凝固的睫毛上,将她化作一具镶嵌着盐晶的雕像。而在300米深的地下,最后一条暗渠正被盐柱封死,犹如大地自行缝合了流血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