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浓墨倾泻,将雍郡王府的琉璃瓦浸染成深青色。檐角铜铃在晚风中轻吟,筱悠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浅杏色寝衣的丝带垂落在床榻边,随着她抚摸腹部的动作轻轻摇曳。四胞胎的胎动像小鱼轻啄掌心,她忍不住轻笑:“瞧瞧这个,定是个爱踢蹴鞠的皮小子。”
“皮些才好,那样的孩子身体才健康。”胤禛搁下批到一半的漕运公文,玄色常服挟着墨香挨着她坐下。指尖刚触到她腕间翡翠镯,灵泉池突然迸发璀璨的流光,将满室映得恍如白昼。
“爷快看!”筱悠攥紧他衣袖,只见灵泉虚影在梁间盘旋成旋涡,正院荒凉清冷的环境在光晕中缓缓洞开。鎏金缠枝烛台映着陈旧的茜纱,前世的光影如潮水般漫过他们的眼眸。
“咳咳……”
虚弱的咳声刺破死寂,前世的筱悠蜷在褪色的锦被里,指尖死死攥着染血的帕子。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她却觉得浑身滚烫,连呼吸都带着灼痛。
“主子,药熬好了。”一个小宫女捧着青瓷碗的手在发抖,汤药表面浮着层厚厚的油膜,“四爷他……还没回府,今儿怕是又要宿在户部了。”
筱悠望着绣架上未完成的箭囊,金线密织的龙纹才绣了半片鳞。她突然撑着床沿起身,绣针在锦缎上戳出血珠:“再绣两针便好了,爷的骑射服还缺个新箭囊……”
话音未落,整个人重重跌在脚踏上,将药碗摔得粉碎,褐色的药汁泼在青砖缝里,像干涸的血痕。
现世的胤禛猛然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筱悠,那日我在户部核对田赋,你却……你为什么不让人来和我说?”喉间哽得说不下去,他抓起筱悠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跳得又急又痛。
“都过去了。”筱悠将脸埋进他颈窝,前世记忆如雪片纷至沓来。她记得那晚炭盆熄了三次,守夜的小宫女偷懒打盹,正院的寒气渗进骨髓,却比不上心里半分凉。
灵泉光影忽然晃动,现出胤禛前世的身影。胤禛眉眼凝霜,正将沾血的箭囊扔进火盆:“这些琐物往后不必再送。”烈焰吞噬金线时,寝殿里的筱悠猛地咳出大口鲜血,染红了半幅床幔。
“是我瞎了眼。”胤禛突然将筱悠整个圈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人揉进骨血。他发狠似的吻她腕间旧疤,那里有今生为救他留下的箭伤:“往后你喝的每碗药,我都亲自尝过再喂你;你绣的每个线脚,我都捧在掌心当珍宝。”
翡翠镯与羊脂扳指相贴处泛起涟漪,灵泉池中四朵金莲徐徐绽放。最大那朵的花瓣上,“禛悠”二字如星光凝结,旁边三朵分别浮现安、康、宁的篆文。
西厢房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弘晖抱着布老虎滚下床榻,虎头帽歪在一边。他迷迷瞪瞪揉了揉眼睛,忽然看见门缝里漏进的灵泉萤光。
“阿玛额娘!有星星跑进来了!”小团子赤着脚丫追光而去,胖乎乎的脚趾踩在青石板上啪啪作响。
“额娘阿玛!弟弟在飞!”
寝室的雕花木门被猛地撞开,弘晖顶着乱糟糟的揪揪冲进来,怀里抱着的布老虎吧嗒掉在灵泉虚影里。池中婴孩们突然齐齐转身,最小的那个竟伸手抓住了布老虎的尾巴。
胤禛拎着儿子后领提到膝头:“规矩呢?”
“可是弟弟在玩水呀!”弘晖急得直蹬腿,肉手指着灵泉里扑腾的剪影:“这个在翻跟头,这个在吐泡泡,这个……哎呀他把布老虎骑走了!”
筱悠被逗得笑出眼泪,胎动忽然剧烈起来。胤禛慌忙将掌心贴在她腹间,四个小祖宗像是在打架,此起彼伏地鼓起小包。
弘晖突然把耳朵贴上去,琉璃眸子瞪得溜圆:“弟弟说布老虎是他的!”又换了个位置细听:“这个说要桂花糕!咦?怎么还有个说要箭矢的?”
“胡扯。”胤禛敲他脑门,“未出世的婴孩哪会说话。”
“真的!是真的!阿玛,我真能听见。”弘晖急得去拽他阿玛的辫子,“灵泉里有小精灵教我的!他说他叫小灵,说我脚底板有红痣,是通天彻地的……啊!痛痛痛!”
胤禛黑着脸松开揪耳朵的手,却见筱悠笑倒在锦枕间。灵泉萤光在她发间流转,衬得人比新婚时还要明艳。他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低头吻住她含笑的唇角:“等这几个混世魔王出来,我带你去江南看真莲花。”
“要坐画舫。”筱悠勾着他脖颈轻笑,“带上晖儿和宁儿,再不许你独自批折子。”
“带!都带!”胤禛扫过满地狼藉,打翻的安胎药泼湿了奏折,弘晖正试图用他的朝珠去钓灵泉里的布老虎,而池中婴孩们笑闹着溅起水花,在琉璃窗上映出漫天星辰。
更漏声悠悠传来,胤禛忽然握住筱悠的手按在莲花篆文上:“不管来日有多少风雨,我总在你转身就能碰到的地方。”
窗外墨云突然嗷呜一声,街角更夫的梆子恰敲过三响。弘晖蜷在父母中间睡得香甜,指尖还勾着胤禛的玉佩穗子。灵泉光影渐渐淡去,唯有四朵金莲的虚影,悄悄没入筱悠的翡翠玉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