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斜斜洒在完颜府的正厅,觉罗氏捧着鎏金茶盏的手微微发颤,茶汤在青瓷碗沿晃出细碎金芒。费扬古轻咳一声,腰间玉带扣碰在紫檀椅扶手上,发出清脆的响动:“完颜大哥,犬子玉宁与令嫒自幼交好,今日特来求亲。”他指尖推过烫金婚书,暗红绸面上并蒂莲纹在日光下泛着柔光。
完颜夫人捏着帕子轻笑,鬓边点翠鸾鸟钗随动作轻晃:“我家这丫头自小野惯了,前日还嚷嚷要去科尔沁驯马……”话未说完,屏风后探出半截茜色裙角,明玉攥着团扇跺脚:“额娘!哪有你这么说女儿的。”
玉宁突然从西厢窜出来,月白箭袖沾着几片桂花,手里还攥着支刚折的金菊:“明玉说想去西山看枫叶,我、我这就备马车去!”少年耳尖通红,转身时险些撞翻博古架上的青花瓷瓶。
“混账东西!”费扬古佯怒拍案,眼底却漾着笑意,“三书未过就敢拐人?”
完颜大人捋着花白胡须大笑:“好好好!玉宁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三日后纳采,老夫要亲眼瞧瞧玉宁能猎几对活雁来!”
暮色染透西山的枫林,玉宁策马追着惊飞的雁群,箭袖被山风灌得猎猎作响。明玉攥紧他腰间革带,茜色披风扫落枝头红枫:“左前方!那对灰羽的瞧着精神!”
“抱稳了!”少年反手张弓,箭矢擦过雁翅钉入树干。受惊的大雁扑棱着坠向崖边,明玉惊呼一声,玉宁已纵身扑去,抱着姑娘在草坡上滚了三圈。
“你疯了!”明玉捶他肩头,发间金步摇缠上他衣襟,“为对雁子不要命了?”
玉宁闷哼着摸出怀中被压扁的桂花糕:“你晨起说想吃广合楼的点心……”油纸包里的糕点碎成渣,甜香混着草叶气息萦绕在两人鼻尖。明玉忽然红了眼眶,指尖戳他心口:“呆子!”
崖边忽传来雁鸣,玉宁抬眼望去,那对灰雁正相互梳理羽毛,长颈交缠宛如鸳鸯。他忽然将明玉的手按在胸口:“明日我定猎对活的,三书六礼、凤冠霞帔,我要你风风光光进我乌拉那拉家的门。”
乌拉那拉府的后厨飘着桂花蜜香,筱悠捏着银箸给糖糕点金箔,腕间翡翠镯映着蒸腾的热气:“哥哥昨日猎的活雁养在池边,弘晖非要给它们喂糯米团子,害得墨云追着扑腾了一上午。”
小丫举着沾满面粉的擀面杖冲进来:“姐姐快管管!大哥非要在聘礼单上加二十坛青梅酒,说明玉姑娘爱喝!”
院中玉宁正与管家争执,青色常服袖口卷到手肘:“再添两车蜀锦!明玉说要给我们裁新衣……”
“裁衣用得了两车?”胤禛负手踱出房门,“你是娶妻还是开绸缎庄?”
玉宁耳尖通红,忽然从怀中掏出本皱巴巴的册子:“四爷给的《礼记》上写着,聘礼当显诚心。”
“噗!”小丫喷了满案板面粉,“大哥可别糟蹋圣贤书!”
霓裳阁二楼,明玉对着铜镜比量嫁衣,茜色云锦上金线鸾凤随着动作展翅欲飞。筱悠将累丝嵌宝凤冠轻轻戴在她发间:“哥哥特意请苏州匠人打的,这南珠足有龙眼大。”
“他哪懂这些。”明玉摸着凤冠垂下的金流苏,忽然转身握住筱悠的手,“那日坠崖,他护着我时后背全划破了,却笑着说能给你当肉垫是福气。”
小丫捧着妆奁蹦进来:“姐姐瞧!大哥订的胭脂,说是用玫瑰花露调的。”她忽然压低嗓音,“方才路过后院,听见四爷在教大哥背《诗经》呢!”
银杏叶铺满乌拉那拉府时,胤禛抱着昏昏欲睡的宁楚克轻晃,看着池边的大雁:“玉宁这箭术倒有将门风范,昨日那对大雁活蹦乱跳的。”
筱悠将温好的牛乳递过去:“到底是阿玛亲自教出来的,哥哥十岁就能射落飞雀了。”她忽然轻笑,“倒是哄姑娘的本事,怕是四爷也教不会的。”
“夫人怎知不是为夫私下指点?”胤禛忽然贴近妻子耳畔,“那日我不过说了句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姐姐又躲这儿说悄悄话!”小丫抱着针线筐从回廊转出来,茜色裙裾扫落一地金叶,“外头聘礼箱子都堆到街口了,大哥非要把活雁养在正厅,管家急得直跳脚!”
宁楚克突然揪住胤禛的辫梢:“阿玛!看雁雁!”墨云叼着块红绸窜进来,雪影在后头追得金铃乱响,惊得弘晖举着木剑大喊:“坏狗狗!别咬喜绸!”
大婚前夜,玉宁翻墙摸到完颜府后院,怀里揣着温热的酒酿圆子。明玉趴在墙头瞪他:“呆子!让人瞧见像什么话!”
“最后一夜了。”少年把瓷盅塞进她手里,指尖冻得通红,“你说想吃桂花酒酿圆子。”
墙根下突然亮起灯笼,完颜福晋的嗓音带着笑意:“姑爷送宵夜倒是殷勤,只是这礼数……”
“岳母恕罪!”玉宁扑通跪下,酒酿泼湿了前襟。明玉笑得钗环乱颤,扔下个绣着交颈鸳鸯的荷包:“呆子!明日记得系这个迎亲!”
三个月后,朱雀大街铺满红绸。玉宁骑着枣红骏马行在仪仗最前,墨云与雪影戴着大红绸花开道。喜轿临门时,明玉突然掀了盖头,将绣球抛向人群:“接住的本姑娘赏金叶子!”
“胡闹!”喜婆慌得去按帘子,却见玉宁凌空接住绣球,当街吟道:“金叶不及卿一笑,三书为聘续良缘。”
围观百姓哄笑喝彩中,小丫蹲在喜轿边捡糖,忽见弘晖攥着把桂圆往她荷包里塞:“小姨吃!多吃桂圆早生贵子!”
“小兔崽子!”小丫红着脸追打,茜色裙裾掠过满地红纸。胤禛护着筱悠避让,宁楚克骑在阿玛肩头拍手:“小姨羞!小姨羞!”
洞房红烛高照,玉宁握着合卺酒的手微微发抖。明玉忽然扯下盖头,丹蔻指甲戳他心口:“呆子!还要我教你喝交杯酒?”
“我、我背了整晚《桃夭》……”少年话音未落,明玉已勾住他脖颈饮尽杯中酒。窗外偷听的小丫脚下一滑,带倒整盆金橘,霎时间叮铃哐啷响作一团。
“哪个小贼!”玉宁推开窗棂,只见墨云叼着金橘窜上房梁,雪影追着满地乱滚的果子。弘晖从廊柱后探出头:“舅舅!额娘说春宵一刻值千金!”
满院哄笑中,筱悠倚着胤禛轻叹:“哥哥这榆木脑袋,总算开窍了。”
胤禛将妻子鬓边落花拂去:“夫人当年,不也嫌为夫送的聘礼太俗?”
“四爷那对翡翠玉如意,如今还在库房落灰呢。”筱悠笑着戳他心口,“倒不如哥哥实在,知道送活雁讨姑娘欢心。”
月色漫过琉璃瓦,墨云趴在喜房屋顶打哈欠,尾巴扫落几片红绸。宁楚克在乳母怀里咂着嘴嘟囔:“雁雁……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