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鎏金自鸣钟敲过卯正三刻,胤禛执起汤匙搅动着碗里的鸡茸粥,目光却落在对面正与蟹黄汤包较劲的筱悠身上。晨光透过茜纱窗棂,为她鬓角镀上金边,赤金点翠步摇的流苏随着咀嚼的动作轻晃,在粉颊上投下细碎光影。
“今日不必急着理账,库房钥匙你先收着。”胤禛忽然从腰间解下串黄铜钥匙推过去, “里头有我这些年攒银子,辽东的人参,江南的绸缎……” 苏培盛:“把盒子给福晋。”苏培盛忙把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放在筱悠的面前,只听胤禛说到:“这个盒子里的是我名下产业的地契和房契。”
筱悠捏着汤包的手顿在半空,汤汁滴在缠枝莲纹瓷碟里:“四爷这是要当甩手掌柜?”她故意将钥匙串晃得叮当响,“若我卷了钱财逃回乌拉那拉府,您可就人财两空了。”
胤禛夹了块玫瑰酥搁在她碟中,眼底笑意如化开的春冰:“福晋舍得让我穿着破袍子上朝?”他指尖点点筱悠的额头,“再说,私库最底层锁着给你的大婚礼。”
筱悠也不矫情,男人愿意把工资给你,哪有不收的道理,“墨韵,都收着,等下领着小丫鬟,去登记造册。” 墨韵笑眯眯的收下钥匙,“是,福晋,奴婢一定好好帮你守着这些钱。”说完便笑嘻嘻的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晨风忽卷起账册扉页,露出夹在其中的礼单。胤禛顺势抽出来展开:“明日归宁的物件,你且瞧瞧。”洒金笺上墨迹密密麻麻,从赤金累丝头面到暹罗象牙雕,连马厩里新得的青海骢都列在单上,“按例皇子福晋归宁备三十六抬,我添到四十九抬,取个‘久久’的意头。”
筱悠指尖划过“辽东千年参王”那行小字,忽然轻笑:“四爷这是要把阿哥所搬空?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去下聘呢。”她蘸着茶水在“翡翠白菜盆景”旁画了个圈,“这个撤了,我额娘最不喜俗气太重的东西。倒是库里那套《御制耕织图》可以添上,阿玛最爱农事图谱。”
吃完早膳,刘嬷嬷击掌三声,廊下顿时跪了乌压压一片。四十余名仆从按品级列成五行,从掌事太监到浆洗嬷嬷,连专司喂鸟的小苏拉都屏息垂首。筱悠端坐紫檀嵌螺钿圈椅,腕间新换的赤金嵌宝钏碰在扶手上铮然作响。
“抬起头来。”少女嗓音清越,却惊得前排两个小丫鬟一哆嗦。她执起青花茶盏轻抿,任由沉默在院中蔓延,直到有人额角滴下冷汗,才缓缓开口:“王顺家的,你管着小厨房三年,每月贪墨十五两雪花银,当本福晋不会看账?”
胖妇人膝行两步正要喊冤,朱砂已捧着账册近前:“昨日,你报采买松茸八十斤,实际入库五十斤;四十年三月,鲜虾市价每斤二钱,你报的是三钱……”
“拖出去打二十板子,贪的银子补上便罢。”筱悠撂下茶盏的脆响截断哭嚎,转头又笑吟吟看向司库太监,“周德全,你私扣了年家送的那对珐琅瓶,是瞧着四爷书房空荡?”
满院死寂中,胤禛忽然从月洞门转出:“那瓶子既入不了福晋的眼,砸了听响也罢。”他看着瑟瑟发抖的太监,将鎏金手炉塞进筱悠掌心,“仔细手凉。”
众人这才惊觉,小福晋温言笑语间,已把阿哥所盘根错节的势力撕开道口子。待发落完七八个刁奴,筱悠忽然起身,青缎绣金莲的旗装下摆扫过青砖:“余下的都听好了——忠心办事的,冬衣添棉,月例加三成;偷奸耍滑的……”她指尖轻点尚未干涸的血迹,“慎刑司的鞭子可不认人。”
第三日寅初时分,四十九抬朱漆礼箱蜿蜒如龙,首抬已至安定门大街,末抬尚在宫墙内。胤禛扶着筱悠登上鎏金顶翠帷马车,见她指尖无意识摩挲衣襟,忽然从袖中掏出个珐琅小盒:“含片参须,省得待会儿说话费神。”
乌拉那拉府正门大开,费扬古领着全府跪在青石阶前。胤禛先下车,转身亲自扶着筱悠落地,掌心稳稳托住她肘弯。觉罗氏抬头瞬间红了眼眶——女儿朝服上金线密织的翟鸟振翅欲飞,通身气度竟比出阁前更显威仪。
“恭迎四阿哥、四福晋!”
筱悠指尖猛地掐进掌心,面上仍端着得体浅笑。直到步入正厅,见案上供着她幼时抓周用的金算盘,才哽咽着扑进觉罗氏怀中:“额娘……”
胤禛适时退至偏厅,由着母女叙话。费扬古正要奉茶,却见他摆手:“岳父不必拘礼,今日没有皇子,只有新婿。”说着竟真执起女婿礼奉茶,惊得老将军打翻了翡翠盖碗。
午时,花厅摆开紫檀八仙桌,筱悠盯着那道雪花鸡淖,忽然轻笑:“这道菜定是李嬷嬷的手艺——她总爱多放半钱茯苓粉。”说着舀起一勺喂到胤禛唇边,“四爷尝尝,比宫里的如何?”
按制,福晋在母家不得与夫君同席,更遑论这般亲密举动。胤禛却面不改色地咽下,顺手替她拭去唇角酱汁:“鲜嫩爽滑,岳父府上的厨子该赏。” 哥哥玉宁看着胤禛对筱悠的宠溺,终是忍住了把胤禛灌醉的心思。
屏风后传来杯盏轻响,筱悠挑眉望去,恰逮住偷看的堂姐筱娜。她忽然起身,石榴裙摆扫过青砖:“听说姐姐上月得了幅王翚的山水?正巧四爷书房缺挂画……”
“奴婢这就去取!”筱娜脸色煞白,逃也似的退下。觉罗氏望着女儿行云流水般的手段,又是心酸又是欣慰——那个缠着她要糖人的小丫头,终是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皇家妇。
胤禛望着满架兵器咋舌:“岳父的私库,倒比兵部武库还齐全。”
“这是悠儿及笄时打的梅花匕,这是她十岁猎鹿用的角弓……”费扬古抚着鎏金匕首,忽然压低嗓音,“四阿哥,老臣有个不情之请。”
暮色透过格窗洒在两人身上,老将军从暗格取出卷泛黄婚书:“当年慧心大师批命,说小女命格贵重却多坎坷。若他日……万望四爷给她条生路。”
胤禛指尖拂过“白首同心”四字,忽然将婚书凑近烛火。费扬古惊惶欲夺,却见他手腕轻转,将灰烬收入随身锦囊:“岳父放心,这婚书,胤禛用命来守。”
时间很快到了酉时,马车驶过银锭桥,筱悠忽觉掌心多出个物件。就着暮色细看,竟是块刻满梵文的金锁,内里中空藏着暗格。
胤禛为她绾起散落的鬓发,“金锁夹层存着灵泉空间的鎏金沙,危急时旋开机关,暗卫见金砂便知是你。”
宫墙渐近,筱悠忽然攥紧他衣袖:“库房第三层那个雕龙纹的乌木匣……”
“是给你攒的聘礼。”他笑着截住话头,“从十二岁到十五岁,年年添一件,总想着……”
余音消散在相贴的唇齿间,车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前朝今生的风雪,终在此刻化作鬓角一抹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