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孩子滚烫的额头终于有了良意。
聂青黛把白布交给梁华音,后者心领神会,看着伤口处逐渐恢复的血色,重新给孩子包扎了一下。
李秀兰掏出一个手绢折成的布包,里面是皱巴巴的票子。
她想了一下,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交给聂青黛:“聂医生,这是我能拿出来所有的……”
话没说完,聂青黛就直接打断了她:“留着给孩子买点儿吃的补身体吧,明早需要换药。”
李秀兰连连点头,赵涵琪又突然想了起来:“李阿姨,您家这么远,您打算这么来回吗?”
“是啊……”
李秀兰扯出一抹笑容:“我带着孩子坐车回,坐车回,明天过来。”
她的眼下青黑一片,应该是从那天知道真相之后就没有睡过好觉。
赵涵琪沉默了半天,目光在李秀兰和孩子的身上盯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收留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不敢面对这两个人。
可能是因为那会儿不敢下手治人,也可能是因为收留了不知道应该安排在哪里。
梁华音也知道李秀兰的事情,她上前一步:“你这一来一回时间太长了,不如暂时住在我家去,虽然家在城郊,但就我和我婆婆两个人,地方很宽敞。”
“不用了,谢谢。”
李秀兰连连摇头:“你们救了小根,没有收钱,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不能再打扰你们了。”
不就是时间吗?
“诶呀,没事的。”
梁华音连连摆手:“今天孩子的事情也是我处理的,在我家,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的话,我也好及时照顾。”
李秀兰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嘴唇颤抖的说不出话,只能不停的鞠躬道谢。
等到太阳西斜,李秀兰跟着梁华音回到了家里,开门就是飘着饭菜香的温馨气氛。
正在忙碌的宋葡萄听到动静探出头来和梁华音说话,就看到了身后的李秀兰母子两个。
“这是?”
她愣了一下:“怎么了?”
梁华音一边洗手一边解释:“孩子受伤了,隔壁市的,明天还要换药,不方便回去,我想着先让她住咱们这里。”
宋葡萄应了一声,露出和蔼的笑容:“行!都是当妈的,不容易!”
说完,她又回到了厨房,拿出两双碗筷:“那就洗手吃饭吧。”
李秀兰慌了神,急忙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几个玉米饼:“不,不麻烦了,我自己带了吃的。”
那玉米饼硬的都能看到裂纹,表面还有些许的碎屑,一看就放了很久。
梁华音鼻子一酸,伸手把玉米饼推回去:“说什么呢?吃这个哪行?孩子受伤了,需要补身体,你照顾孩子,也得吃得好点儿!”
说着,她就拉着李秀兰在饭桌前坐下,往她面前的碗里夹了块儿炖得软烂的肉:“吃吧,别客气!”
李秀兰望着碗里冒着热气的饭菜,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进碗里。
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有人这么关心自己是什么时候了。
何况,还是这么珍贵的肉。
饭后,梁华音带着李秀兰去了客房。
房间不大,但却十分整洁,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碎花棉布。
“你就和孩子先住在这里,要是缺什么的话就尽管说。”
梁华音一边铺床,一边叮嘱。
李秀兰喉咙发紧,眼睛又酸涩了起来,只能轻轻点头。
时间来到深夜,夜风裹着凉意掠过院子。
赵涵琪坐在那里,低落的神情一眼就被人看得出来。
良久以后,她才开了口:“青黛,今天……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聂青黛愣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我今天……迟迟不敢答应动手。”
赵涵琪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应该很失望的。”
她跟着纪奶奶学了这么久,又跟着聂青黛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到头来,连个简单的清创都做不到。
聂青黛想起白天的场景。
孩子疼得直哭,在那之前,赵涵琪犹豫的背后藏着巨大的自我质疑。
“不会。”
聂青黛喝了一口水:“今天只是意外,太突然了,你临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赵涵琪苦笑一声:“我……我面对那孩子的伤口,真的很害怕……”
声音戛然而止,风忽然变大,像是某种无声的嘲笑。
聂青黛无奈的摇头。
她也是这么过来的。
当年最开始学习的时候,她手握手术刀,硬是不敢去解刨那只青蛙,甚至不敢去杀了那只青蛙。
“我第一次解刨青蛙的时候,吐了三次。”
聂青黛轻声开口:“连最简单的切口斗下不去手,总觉得那些纹路是活人的血管。”
解刨?她在说什么?
赵涵琪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讶。
疑问的话来不及说,聂青黛就继续说道:“后来我每天早到实验室,对着模型练习上百次,直到把恐惧熬成肌肉记忆。”
“什么都需要无数次的调试才能上路,我们治病救人也是一样。”
“总要克服一个坎儿,才能一帆风顺,不是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离谱的事情。
那些过往她用来跟自己的学生说的那些话,几乎是直接就说了出来。
她下意识的想要逃离这里,又清楚的知道,如果逃了的话,可能更加解释不清了。
赵涵琪没有听懂前面的,但她听懂了最后一句。
“谢谢你,青黛。”
她抿了口水,声音终于不再颤抖:“我会,更加努力争取尽快跨过这道坎儿的。”
直到深夜,李秀兰听到孩子的咳嗽声。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查看孩子,而后蹑手蹑脚的推开房门,打算去给孩子倒杯水。
却见厨房的灯亮着。
她疑惑的看着,只看到梁华音披着外套,正在厨房的灶台前切着梨。
看到李秀兰的时候,梁华音开了口:“孩子有点儿咳嗽,我煮点儿润肺的,你先回去,我等会儿端过去。”
李秀兰的眼泪再次决堤,这几天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东奔西走,没有任何人帮她。
此刻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既感激又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