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十足的安静，没有人说话，就连鸟叫都没有了，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疾令令~！”
朔玉睁着眼睛，任由眼角成线的流着泪，让他原本的黑脸上留出了两条白道道，
孟烦了刚想扭头问他一嘴，他们这个伪团座这样做是不是真的，然后就看到半仙儿好像在哭，他第一次见人睁眼睛流泪，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疾令令~！”
烦啦只是呆呆地看着朔玉哭着，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半仙儿哭，以往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
那笑容像极了画幅卷轴上，或者寺庙里供着的神仙菩萨，看似有情，佛祖慈悲，全看你怎么去看了，
孟烦了感受着嘴里还没有散去的油脂香味，闭上了想要继续挑事的嘴巴，
他们这位伪团座的嘴巴里依旧发着让人难听的古怪调调，做得倒是有模有样的，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疾令令~！”
朔玉感觉好像有无数双手简直要硬生生把他给扯断了，他哭是因为他没有办法，他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少，他只能尽量让他记住名字这些人都活着，
他不是真仙，他就只是个半仙儿，像烦啦他们叫的那样，他谁都救不了，哪怕他谁都想救，
此时，在他身后，不管是他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魂儿，现在都被他们的这个团长给招来了，他们就这么围在他的身后扯着他的衣角，没有重量却似万斤，可实际上他身上只有一条裤衩，一条中国裤衩。
他们都想回家，他们在求他，求他带他们回家，
“我求你，我真的求你别唱了，真的，别唱了。”
朔玉跪着，把脸埋在手里，求着他们那位团长别唱了，他承受不住，他做不到，他没办法带他们所有家伙们回家。
龙文章脸上带着一丝惊讶，转头看着这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家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真是个傻子，他想。
“我求你，你想带我们干什么都好，只要你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只要你别唱了，别唱了，怎么着都成。”
迷龙呆愣的看着他老乡这副鬼样子扭过脸一句话不说，可是再也没说过要走，
兽医把朔玉从地上抱起来，这世上哪有活人给另一个活人磕头的道理？
众人就这么看着，心里也有了一丝相信，不管他们这个团长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他真的会招魂，没看见半仙儿这个家伙都被他招哭了吗？
“好吧，回家，我先去给你们探探道儿~”
龙文章摸了摸鼻子，觉得有点尴尬，对着天上晃悠着他手里的七五步枪，提出来去前面探探路，一溜烟就没影了，
他走了以后，朔玉终于大口呼了一口气靠在兽医身上，他终于不唱了，自己也看不见那些家伙了，如果这就是他的考验，他觉得自己肯定一百个一千个都过不去了，还不如直接让他去死呢！
有哪个家伙承受了成千上万份悲伤还可以没事的呢？
朔玉摇着头跟兽医小声说，自己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他没那个本事，真的，他就是一个活了一万年只学会了坑蒙拐骗的“半仙儿”，他连自己的家都找不到，
他找了一万年，连他自己的家都找不到。
孟烦了倒是觉得那个伪团座也许真的有点什么招魂的本事，但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是一个无神论者，他这条命除了他自己没人替他珍惜着，他看着呆在这里的家伙们，一张嘴就往外冒着毒气，
“你们真相信我们这个假团座能带我们回去？”
第一个回应他的就是气不打一处来的迷龙，
“回个屁他，你瞧他那个欠削的样子，他要带我们回哪儿他？”
“他说要带我们回去呢。”
朔玉声音沙沙的，用那双哭过的眼睛看着迷龙，迷龙现在可不想看他，背过身子，继续叫嚣着，
康丫凑过去犹豫地伸出手，想了半天还是轻轻地拍了上去，对待这个总是给他吃的家伙，他也觉得说不定他们下辈子就是同僚呢？
没人想对上朔玉那双眼睛，就连嘴损假装自己没心的孟烦了也是如此，
朔玉靠在兽医的怀里，低头说着，很坚定，这是他唯一能确定的事情，
“他要是不带你们回去，我也要带你们回去的，你们还是信我的对不对，别个人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可你们不是别人，我记得你们每个的脸，和名字，我们都要一起回去的是不是？”
没人敢说不是，烦了用一句设问想把所有人带进坑里，朔玉也用他自己炸了一个坑，要把所有人都埋进去，
没人想说不是，没人不想活着，更没人想死在异国的土地上到时候连家都回不去，
豆饼好奇地问着，他刚才看到了什么，为什么哭了？
朔玉笑着摸了一把脸笑着说，
“咱们这个团长是有本事的，我看见好多人，好多死人，所以我要你们不要死，一个都不要死。”
迷龙皱着一张脸齐吃咔嚓开始放屁，
“你丫的真磨叽，最娘们叽叽就是你了，哭叽尿水的，一点都没有出息，死人就给你吓着了？”
“你要是看到了，说不定都得尿裤子，迷龙！”
“屁！瘪犊子才尿裤子呢你！”
朔玉又好了，他和迷龙在吵嘴，只要团长不再唱那首无头的曲子，他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他身后的长风阵阵嗡鸣好像也在安慰他，他抬头看着天上，如同厚重棉被的云层，
禅达城，溃兵收容站，一个没人住的院子，院中央的大石头上毛豆晒着皮毛，绿色的小眼睛也抬头向天上瞅，喵呜喵呜的叫着，好像在问那个人类怎么还不回来一样。
这边不辣还在想着上飞机前和他们分开的好兄弟，急忙开口，
“还有要麻，半仙儿，要麻还好呢吗？”
朔玉看着不辣看他的目光，低头算着，豆饼在此时也看了过来，他也担心着他要麻哥呢，
朔玉伸手摸了一把豆饼的脑袋，
“要麻，要麻这比我们运气好，正在等着我们去找他呢，找他还有连胜大哥咱们都一起回去，回家，回中国。”
“好的呢，好的呢！”
不辣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一时间大家的氛围还算轻松，
孟烦了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可是他的嘴张着又闭上，来回了几次，朔玉以为他渴了，把水壶扔给他，
他就再也没说什么了，
他不相信一个随意撤他职，又任命他的假团长，可是他没办法不相信和他们这群人渣子混了三个多月眼睛会流泪的朔玉，
起码他会带我们回去的，就像他说他会治好我的腿一样。
就在这时他们的假团长一脸兴奋的跑了回来，语气中带着兴奋，一种朔玉这辈子都不能理解的兴奋，
“哎，哎前面有一条道儿，请吧，各位爷~”
朔玉站起身来看着他，好像再打量着他到底靠不靠谱，但是他没有读心术，也看不出他这副皮囊底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打算跟着他走，然后一边招呼着其他人跟上，保持队形，
黑夜悄然而至，在众人还没来及发现的时候，他们身上的黑让他们在黑夜降临之后显得更加的黑，黑到朔玉看不清他们的脸和身子，只能看清每个人的眼睛长在哪个地方，
无边的黑夜吞噬着他们这群家伙，没人知道他们这里走了多久，也许他们的团长真的带着他们找到了路，
于是他们碰见了下一趟飞机的李乌拉，此时的他正躺在地上，被当作小鬼子的靶子玩弄着他临死前仅剩的尊严，
朔玉他们就这么看着，他能听懂那些小鬼子在说些什么，他们完全的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好玩的射击比赛一样，谈论着筹码和玩笑话，
可躺在那里的是活生生的人，是他能叫得出名字认得出脸的人，是前几天他们还在一个锅里吃过猪肉白菜粉条的人，
他们在上分别，又在晚上相遇，
“都别搁哪儿猫着了，我是东北的李连胜，和你们一起来的，给我一个痛快的，都给我一个痛快的！”
朔玉想过去看看他，他第一个踏了出去，接着就有第二个迷龙，第三个不辣，他们打不了敌军中队，还打不下这区区十几个人吗？
死啦死啦子哇乱叫的一股脑地冲了出去，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带着剩下的一群，
可能是出自于来自同类相伤的愤怒，一场极度混乱的战斗开始了，
龙文章嘴里发出动物般的嚎叫，愣是让这帮小鬼子以为他们是来自丛林中某种不知名的野兽，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手里的武器，只顾得掉屁股逃跑，
朔玉手里握着长风，把试图向他挑衅决斗的小鬼子拦腰砍断，断口整齐，他现在眼里只有那具躺着的还有一口气的李连胜，
他不知道他们经历什么，也许又是一场败仗，
他就这么把所有拦在他面前小鬼子砍了个干干净净，以至于大家潜意识默认给他留出空间，让他走过去，龙文章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继续解决眼前的敌人，只是心里多了一丝探究，
朔玉蹲下来看着李连胜，这个一开口说话就让他熟悉心酸的家伙，他的手放在他的脑袋上，
“我们来了。”
“你说就半天功夫，你怎么把自己整成这犊子样了？”
这是这个来自辽宁锦州的老兵最后的要求，
“给我一个痛快的吧。”
朔玉整理着他的衣服，想让他看起来尽量干净点，用手梳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手里握着的长风剑尖还在滴着血，
这场混乱的战斗结束得很快，快到另一边一直在观察他们要麻他们有点不敢相信，
这样一群全身黑漆漆的家伙们，凭借着说不定还是捡来的装备，轻松的解决掉了这个小队，而他们的装备齐全，却只是在一边看着，因为害怕。
孟烦了还保持着举剑的姿势，可是现在还站着已经没有一个他的敌人了，他沉默的看着周围这一切，
迷龙这时也来到李乌拉身边蹲着，用脚踢了他一下，用着不确定的声音问着，
“他还能活吗？”
朔玉抬着头看着他，他们头顶上稀疏的月光把他们周围的一切都照得亮晶晶的除了他们自己，
“你要救他吗？”
“你有办法？人都已经这样了。”
“你想救他吗？”
“说什么你他爹的废话，老子当然想救他！”
他们面对面的蹲着，但是互相没有对视，他俩以一种同样的神情看着李乌拉，
“你有什么可以救他的，孟烦了用他的命跟我换了他的腿，你要用什么跟我换连胜大哥的命？”
“你不是在闹笑话吧？我是说，我是说你真的能救他？”
“我能，但是你能花什么东西来救他？”
“我……我有很多钱。”
“这不够。”
“我也有条命，烦啦把命给你，都要给你做什么，端屎擦尿？”
“也不需要做什么，只是要听我的话，我说让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真是要把命都卖给你了。”
朔玉笑着，起码眼前这个家伙，这个一直渴望着胜利的家伙不用再死了，这很好，他还没听够他说话呢，黑龙江离他太远了，辽宁的口音离他更近些。
迷龙看着嘴里吐血的李乌拉，人命关天由不得他再犹豫了，于是他在骂了八句王八犊子，七句虎玩意儿，六句老子该你了的，五句山炮后，他咬着牙在朔玉的文书上摁上了红手印。